老篾匠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这小家伙啊,多半是猜到了你会跟他说什么,所以才会这么急着就跑了,他啊,现在应该是最受不了这个了。”昌升老头也跟着叹了口气:“是啊,小家伙人挺聪明,但现在章生走了,爱英的压力大,这孩子的压力也不小,家里大大小小还有三个孩子和一个阿婆,也是命苦,也是可惜了章生,才三十多岁啊,哎!”
荣福走的很快,以至于没过多久就到了水潭,将水桶放在水潭边,荣福蹲在水潭边上,用双手捧着潭水不断地泼在自己的脸上,试图通过冰凉的潭水褪去自己的悲伤,荣福忍着泪,坐在水潭边上,刚才看到的湛蓝色天空现在隐约泛起一丝灰白,朦胧的双眼仿佛看见父亲正在菜园子里挥动锄头,发现自己的到来而露出的微笑,又看见父亲从大队带回来的零嘴给几个孩子分享时的慈爱,也能看见自己惹事后,站在自己身前的高大身影,不知不觉泪水从眼眶滑落,荣福不禁大声的哭嚎了起来,这一刻他感觉到自己无尽的委屈和悲伤,在这静谧的空间里喷涌而出。许久,荣福才止住了哭声,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脸,便用桶子打起水来。
荣福回到老篾匠家的时候,昌升老头已经走了,看着一言不发的荣福,老篾匠心里不禁叹了口气,开口说道:“水缸里的水差不多,不用去挑了,跟我去修补一下菜园子。那边有几根底部削尖的短竹子和我已经破好的长篾片,你先拿过去,我去找一下锤子。”荣福应了声好,便去靠近菜园子附近的地面上抱起五根短竹子,打开菜园子的门,找到被野猪拱烂的豁口,将竹子放在附近之后,便转身去拿篾片。正当荣福抱起篾片的时候,老篾匠也从家里拿了一个大铁锤出来,锤柄是用长木棍做的,锤头呈方型,略微有些锈迹,应该是平常不怎么使用导致的。荣福等着老篾匠走到身边之后,便一同走到豁口处。
“这畜生真不客气,给我拱这么大个洞来,以后昌升把你给打了,我定要吃你身上几斤肉。”老篾匠一边用锤子锤倒原有的篱笆,一边恶狠狠的说道。
“阿公,这野猪好像还打了个洞。”荣福指着豁口说道。老篾匠回答道:“这畜生应该是先刨了个洞,然后用头把我这些老桩子往上顶,顶不动就撞,就咬,这些桩子本来就有些时日了,风吹日晒的,被这畜生一撞就弄出这么大一个口子出来。”荣福听着直点头,眼前这些桩子确实看着有点时日了,一般来说,家里的篱笆一般半年检查一次,发现有那种风化较重的桩子就得及时换掉,以防止牛羊推倒篱笆,这次老篾匠的菜园应该是有几根桩子风化严重,被这野猪给钻了空子,才会出现这种情况。看着老篾匠愤愤然的样子,荣福不免也有些火气,这些都是老篾匠的辛苦所得,就这样被这头该死的野猪给糟蹋了,转头看去,原本长势喜人的各种蔬菜被咬的稀烂,就连刚长出的苗都被刨了出来,荣福不自觉地骂了句:“这该死的畜生!”
老篾匠这时也转过头来,看着这小崽子替自己打抱不平的样子,不免笑出声来:“好了,菜被吃了就吃了吧,不要紧,昌升那老家伙已经去布置火铳去了,应该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去他那里割点野猪肉回来吃。”荣福点了点头,好奇地问:“阿公,这火铳是怎么打野猪的?”老篾匠回道:“我之前没事的时候也去帮昌升打过几次野猪,好像先要去找野猪经常出没得路线,比如你看这个口子的前方,地面上有蹄子印子,有一条很明显的野猪经过之后的小径,那是被野猪给压出来的,找到这条小径之后,再看地形,找一处像口袋一类的地方,那里是最容易布置火铳的地方,好了,具体的我就说不清了,我们还是先把这里清理好了再说。”
老篾匠说完就开始把被锤倒的篱笆的竹桩子和篾片拆开,荣福也帮着一起干,不一会,竹桩子就和篾片拆开了,老篾匠将其中五根风化比较严重的竹桩子捡出来,递给荣福说道:“你先把这些竹桩子和旧篾片拿出去。”荣福接过竹桩子快步送到菜园子门口,随后返身抽走地上的旧篾片给丢到了菜园子外边。老篾匠将一根根旧竹桩子插回了原位,随后用新的竹桩子插在了那五根风化严重的桩子的位置,提着铁锤径直走到第一根桩子的位置,然后跟荣福说:“你过来用手把住桩子。”荣福犹豫地走了过去,慢慢地用手把住桩子,老篾匠看着荣福这样子,哈哈一笑:“放心!老农民了,砸的准。”荣福点了点头,说:“那砸吧。”
老篾匠先用锤子侧面平着砸了几下,桩子顺势被砸进去两三公分,随后老篾匠将锤子放在地上,吐了口唾沫放手上,双手一搓,随即举起铁锤高出桩子二、三十公分,再狠狠地砸下去,桩子这次直接被砸的结结实实,但老篾匠像是不放心一样,又向着桩子砸了两下,然后用手推了推桩子,发现桩子稳稳当当的,就提着锤子走到第二根桩子的位置。荣福擦了一把冷汗,虽然说老篾匠砸的挺准的,但是锤子落在桩子上的瞬间任然让荣福心有余悸,看到老篾匠向自己看来,荣福给自己壮了壮胆,往第二根桩子的位置挪了几步,然后就像第一根桩子一样,接下七根桩子就这样顺顺利利的砸进了土里。然后老篾匠拿着新篾条,斜放在第一根桩子和第二根桩子之间,随后绕着第二根桩子将篾片扳至第二根和第三根桩子之间,以此类推,到了第八根桩子处又将篾片扳回和第七根桩子之间,刚刚好卡住。随后老篾匠又从第八根桩子开始,向第一根桩子反方向缠了一遍,如此正反两次,期间用锤子轻轻的敲打了几下,如此桩子底部整体变得十分结实,然后又正反缠了七遍,老篾匠这才满意的点了根烟,默默地欣赏自己的杰作。
荣福这时悄悄的将手探入老篾匠的兜里,准备去拿烟抽,老篾匠用手一拍,荣福急忙将手抽回,讪讪然笑道:“阿公,给根烟抽呗。”老篾匠抽出一根烟递给荣福,说道:“你这小家伙,说句话会死啊,不能有下次了哈!”荣福点了点头,急忙接过老篾匠递过来的烟,又无赖地说道:“阿公,之前我听过,给烟不给火,你是在戏弄我吗?”
老篾匠看着这小子叼根烟,摊开手向自己要火的样子,就直接赏了他一板栗,荣福吃痛的摸着自己的脑袋,老篾匠哼哼着道:“你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该赏。”然后将火柴递给荣福,荣福接过火柴,坐在菜园的泥土上默默地点上烟,这回他不像上次那样嘬那么大一口,而是小心翼翼地吧嗒了一口,这才把烟雾吐出,老篾匠看着好笑,也跟着坐在荣福身旁,说道:“这回学聪明了,不像前一次那样冒失了。”老篾匠用手摸着荣福的头,又说道:“你爹的事啊,你也不用太记得,老话说: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过于伤心,死去的人也不会放心,想让你爹放心去轮回,你自己就坚强起来。”荣福默默地抽着烟,吧嗒一口又吐掉,也不搭话,只是把老篾匠的手推开,很煞风景地说道:“你手上有口水。”老篾匠听后气不打一处来,又赏了荣福一个板栗。
荣福抱着头一把站起身来,对着老篾匠委屈的说道:“你怎么老是打我!”
老篾匠老神在在的说道:“该赏。”
荣福轻哼一声,拍拍屁股上的泥土,便掉头回去了。老篾匠问道:“你干嘛去?”荣福边走变答道:“蒸饭去。”老篾匠看着荣福回到厨房,便也站起身来,提着铁锤,哼着小曲,心情也是很好。
午饭之后,老篾匠照常去午睡,荣福坐在门槛上,看向远方,那里山连着山,正值夏末初秋,山里依然绿意不减。父亲走后,荣福就总是会时不时的发呆,可能是因为家里突遭变故,母亲单身一人拉扯几个孩子生活的担忧感,也可能是对自己未来缺少父亲指导的迷茫感,荣福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逃避。老篾匠说的话,荣福听得懂,也听进去了,所以荣福也开始慢慢接受自己父亲已经死亡的事实,从而将心思转移到学手艺上,也开始考虑渺茫的未来到底要做什么。
荣福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心里打定主意:不管怎么样,一切以自己家为主,什么赚钱我就学什么,学完篾匠我可以去找昌升阿公学打野猪,多学几门手艺,多几条赚钱的路子,总会有一条路适合一直做下去。
心里有了主意,荣福也有点困了,于是就开心的躺在小床上,不一会就睡着了。
当荣福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一张怒气冲天的脸,吓得荣福从床上直接跳下床,直到看清楚是老篾匠,荣福这才苦着脸说道:“阿公,你干嘛啊?”
老篾匠伸手过去想要去拧荣福的耳朵,荣福连忙闪过,想给荣福一记板栗,又被荣福躲了过去,荣福急了,大声嚷道:“阿公,到底怎么了?我找你惹你了!”
老篾匠气呼呼的指着外面道:“你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
荣福透过窗户往外看去,这才发现已是夕阳西下的景色了,荣福这才意识到自己睡过头了,昨天老头给自己下达的任务没有完成,所以他才这么生气,连忙说道:“难怪怎么感觉里面有点黑黑的,我还以为你窗户封了呢。”看见老篾匠准备抬手要打,荣福急忙冲出房门,站在门外说道:“你不是起床了吗?你就不会叫我一下啊!”老篾匠气的跳了起来,指着荣福骂道:“你这崽子真没良心,还想我来叫你起床,好!从明天起,你小子再睡过头,你看我怎么叫你起床!我用棍子伺候你起床!”
老篾匠越说越气,左看右看,看到附近有一把扫帚,便抄起扫帚,一边向荣福走去,一边说:“我本来想着这两天你挺累的,让你多睡会,以为你可以自己醒来,便去收拾菜园子去了,等我收拾完回来,你小子还在睡觉!你说你该不该挨揍!”
荣福发现这老头是真生气了,一边慢慢后退,一边赶紧道歉:“阿公,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这样,以后我还发生这种事,你再揍我可以不?我发誓不会再有这样的情况了!”老篾匠看见荣福服软,深呼吸一口气,扔掉扫帚,说道:“行!”荣福这才放松下来,小跑着去捡起扫帚放回原地,笑着慢慢往老篾匠那边凑去说道:“阿公啊,今天我想通了很多事,所以不自觉地就放松了下来,你放心,不会再有下次了,我向你保证。”正当荣福快要到老篾匠跟前的时候,老篾匠突然出手一记板栗敲在荣福的头上,荣福抱着头说道:“说好的不打的。”
老篾匠笑着说:“我说了吗?今天不揍你一下,心里都过意不去,记住你自己说的话,不要有下次。”荣福连忙点头,心里想:姜还是老的辣啊,下次再有这种情况还是老老实实让他揍一下出出气吧,不然以这老头有仇就要报的脾气,总是要挨那么一下的。荣福试探着说:“我现在去......去热一下剩菜剩饭?”老篾匠瞪了他一眼,说道:“不然呢?”
荣福如获大赦般跑去厨房热菜热饭去了,老篾匠看着荣福狼狈的样子,一改刚才的怒容,笑着自言自语,道:“这小家伙看来确实想通了一些,是好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