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谁提的加薪!

三天后……

文渊阁。

杨廷和的额头被一条白色的绷带紧紧缠绕着,这让他原本威严的面容更显几分憔悴与疲倦。

可即便是这样,这位四朝元老重臣仍坚守岗位,丝毫没有告假休息的意思,真可谓宝刀未老……

“已经过去好几天了。这期间,陛下对于册封太后之事竟然只字未提,莫非他知难而退了……”

此时,杨廷和正怔怔地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文书,目光略显凝滞,思绪早已飘回前几天的交锋之景。

那天,要不是他急中生智,当机立断假装晕厥过去,恐怕还真难以回应那个小毛孩天子提出的“退位让贤”这等近乎无赖的要求……

“不过此事躲得过初一,却难逃十五。待老夫裁员一事完成后,再联合内外群臣上奏……”

一想到皇帝迟迟不认明孝宗为皇考,杨廷和便顿感如鲠在喉。

“阁老,您如此状态实在令人忧心,何不暂且放下手中事务,早些归去歇息调养?”一旁的老战友毛澄察觉到了杨廷和的心不在焉,只见他眉头紧蹙,露出一抹忧虑,旋即开口问道。

“宪清,不必忧心,老夫尚好。”杨廷和缓缓摇头,强打精神答道。

半晌后,他又继续沉声道:“此次裁减锦衣卫及军队人员共计十万之众,所幸各项相关事宜进展还算顺利。”

“近日户部呈上的报告,因此番大规模裁员,国库银两又节省了不少啊。”

说到这里,杨廷和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毛澄轻轻敲了敲案桌上的文书,旋即熟悉地翻阅了一下。

片刻后,他便将这份文书合上,转而看向一旁的杨廷和,脸上浮现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神情,缓缓说道:“嘿嘿,可不是嘛。这下终于摆脱了那个尾大不掉、令人头痛不已的烂摊子。如此一来,朝廷的日子也总算能稍微宽松一些了。”

言罢,只见他熟悉地伸手去拿置于案桌旁的茶杯。

那只茶杯略显陈旧,但却被擦拭得洁净如新。

他刚刚端起茶杯,正想要仰头一饮而尽。

蓦然,一道尖锐且急促的呼喊声骤然打破了文渊阁原有的静谧氛围。

“阁老!下官有要事禀报!”

户部尚书李瓒如疾风般冲进来,手里还持着一本奏本,气喘吁吁地说道:“竟然有人提议给官员们增加俸禄!”

“而且此事如今已在满朝文武中传得沸沸扬扬!”

“??!”话音刚落,毛澄眉头紧蹙,如川字深锁,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不悦。

李瓒见到毛澄的眼神变得不善起来,高声说道:“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自己看!”

毛澄立刻放下手中方才举至唇边的茶杯,满脸不悦地说道:“到底是哪个不知深浅的竖子竟敢提出如此要求!”

言罢,他霍然起身,快速走到李瓒面前,二话不说地一把夺过后者手里的奏本。

乍一看,便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这字迹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啊……”

继而,圆睁双眼,紧紧盯着奏本上的内容,随着阅读的深入,表情愈发凝重,心中更是仿若掀起惊涛骇浪,感到阵阵惶恐不安!

“陛下圣明!微臣拜言……”

“微臣斗胆在此向您进言,请陛下深思熟虑,给微臣增添些许俸禄啊。”

“如今朝廷大力推行裁员之策,致使出现了事务繁多而人手稀缺的窘迫局面。”

“能为陛下效犬马之劳,竭尽所能为我朝的繁荣昌盛、长治久安贡献自身全部……微臣始终深感无上荣幸!”

“然,如今这微薄的俸禄实难维持微臣最基本的生活所需。”

“微臣绝非是那种贪得无厌、一味追求荣华富贵之人,只是由衷期望能够更出色地履行好自身所肩负的职责罢了。”

“但,倘若微臣连自家生计都难以维持,那必然会在极大程度上影响到微臣的办事效率……进而辜负了天下苍生。”

“还望陛下明察秋毫,体察微臣的苦衷呐!”

……

“竖子不足与谋!”

毛澄看完后,脸色微变,甚至就连胡须都是有些倒竖起来了,旋即当场勃然大怒,高声喝道:“如今这朝堂上下诸般弊病屡见不鲜。好不容易通过裁汰冗员,才稍缓百姓之困……”

“本应是众望所归之事,岂料竟有人不知深浅,竟然在此关键时刻提及增俸之事?!”

片刻后,只听见“砰”的一声闷响,毛澄用力一拍旁边的案桌,震得桌上的笔墨纸砚都微微地颤动了几下。

他随即转头,目光冷冽如刀,直直地刺向一旁的李瓒,眼神中毫不掩饰地透露出一股狠厉,沉声问道:“李大人,你可知此奏本是何人所写!”

李瓒摇摇头:“来之前,我已询问过当值的人了,可是他们却对此一无所知。”

“朝廷要他们有何用!”听到这话,毛澄再度破口大骂道:“竟连本职工作都做不好!我看不如让他们一起落水而亡罢!”

一直静坐于旁、沉默不语的杨廷和见状,赶忙起身。

旋即,快步走到毛澄身侧,伸手拿起那份令众人恼怒不已的奏本,然后低头仔细审视起来。

看完以后,杨廷和不禁紧紧地皱起眉头,恰似两道深深的沟壑。

过了好一会儿,杨廷和方才抬起头来,看向毛澄等人,缓缓开口说道:“依老夫之见,这份奏本倒是写得字字珠玑、句句在理……”

“不过嘛,能够写出这般言辞犀利、条理清晰的人,想必定然不会是泛泛之辈。依我推测,此人极有可能乃是朝中某位位高权重的大员呐。而且,其此番上书之举,恐怕也是别有一番用心啊!”

说到这里,杨廷和不禁轻轻叹了口气,旋即做出一副沉思之状。

大约过了半炷香的工夫,杨廷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开口说道:“命人速速将这份奏本拿去与各位大臣的笔迹逐一进行比对核实,务必要查出这到底是何人的手笔!”

言罢,杨廷和眼底闪过一丝狠厉:“若是查出来了……便让此人落水而亡罢!”

……

……

乾清宫。

朱厚熜悠然端坐在用金丝楠木制成的太师椅上,脸上洋溢着难以掩饰的笑容。

旋即,微微抬手,拿起御案上那杯香气四溢的香茗,缓缓将茶杯送至嘴边,优雅地抿了一小口,口中喃喃道:“好茶!真是难得的佳品啊!”

站在一旁的黄锦同样面带微笑,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见到皇帝对这茶赞赏有加,心中暗自高兴。

片刻后,清了清嗓子,调整好自己的语调,缓声说道:“皇爷此计甚妙!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方才,我已经派人去打听了一下,现在朝中百官对此事各执一词,正吵得不可开交……而内阁更是为此事大发雷霆呢!”

“哈哈哈......”朱厚熜闻言朗笑起来。

笑罢,他放下手中的茶杯,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淡淡说道:“如此甚好,就让他们尽情地争论去吧。朕倒要看看,最后谁能占得上风。”

说到这里,朱厚熜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沉思片刻之后,转头看向黄锦,压低声音说道:“哦,对了,大伴。你替朕暗中培养几个医术精湛的御医来。”

“记住,一定要从民间里精挑细选那些真正有本事的人。”

“哎!”说着,朱厚熜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堂兄离奇死亡,至今死因不明。朕每每想到此处,便觉得心中不安……”

“所以,对于宫里的这些御医,朕实在是不太放心使用。”

黄锦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急忙应道:“啊……是,皇爷,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朱厚熜点了点头,然后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嗯。不过,此事切不可张扬出去,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还有,在选人方面一定要严格把关,万不可敷衍了事。”

“是,皇爷请放心吧。”黄锦回道。

……

主仆二人默默地品味着香茗,偶尔交谈几句。

一直面带微笑的黄锦忽然眉头微皱,似乎心中掠过一个重要的念头。

思索片刻后,默然看向皇帝,脸上闪过一丝欲言又止的神情。

最终,还是轻声说道:“皇爷,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厚熜见状,微微挥了挥手,目光如炬,落在黄锦身上,缓缓说道:“大伴啊,你我相识多年,情同手足,早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何事但说无妨,不必有所顾忌。”

听到皇帝这番话,黄锦心中稍定,于是郑重说道:“皇爷,您此次所定之策诚然精妙绝伦,但我担忧朝中那些大臣们会借此滋事……内阁或许真会迫于压力为他们增加俸禄啊!”

言及此处,黄锦不禁叹息一声,接着忧心忡忡地继续说道:“若真是如此……那么为了填补这笔新增的开支,朝廷恐怕不得不再次加重赋税。”

“如此一来,不仅与我们最初制定此计划的本意南辕北辙,而且还会进一步加重百姓的生活负担……”

言罢,黄锦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皇帝的神色,唯恐自己言语不当触怒龙颜。

朱厚熜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怔。

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个事情……

若是事态果真如黄锦所忧那般发展,后果不堪设想。

历朝历代以来,每逢朝廷财困的时候,统治者一般都会殚精竭虑从百姓身上搜刮钱财。

下面各级官吏便会借机层层盘剥,变本加厉增赋,致使百姓生活负担日重。

长此以往,矛盾愈发激烈,终成那幅令人痛心之状——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继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堪重负的民众唯有揭竿而起,爆发一轮又一轮的起义……

一念及此,朱厚熜不禁眉头紧蹙,心中暗自忖道:“这火是烧得有些猛了,看来得伺机找一个合适的人出来做背锅侠了。”

说到这里,朱厚熜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正德朝那些备受宠幸的诸臣身形……

譬如:刘瑾、钱宁、江彬、谷大用等人。

而在诸人之中,要说最受正德皇帝宠信的人就是太监刘瑾。

可是,刘瑾后因诸般罪行遭正德皇帝处以凌迟极刑。

至于谷大用嘛,如今倒是成了自己的半个耳目……目前此人还有些用处,还不能对他动手。

那便只剩下钱宁和江彬二人了......

想到此处,朱厚熜不禁眉头微皱,看向黄锦,沉声问道:“这钱宁和江彬如今身在何处?”

黄锦听到皇帝问话,立刻回答道:“回禀皇爷,这钱宁在前天就已被内阁精心谋划给擒拿住了。可是……就在昨夜,他却突然落水身亡了!”

“什么?!落水而亡了?”朱厚熜听闻此言,心中猛地一惊,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追问道:“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当时是小德子亲眼所见的。”黄锦连忙点头应道。

言罢,黄锦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皇帝的表情变化。

只见朱厚熜沉默片刻后,抬起头来,用犀利的目光看向黄锦,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见状,黄锦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至于这江彬嘛,此刻他正被关押在刑部的大牢里呢。”

“哦?这厮竟然还没死?!”朱厚熜瞪大了眼睛,惊讶地说道。

“内阁眼里怎么会容得下这等逆臣……”

要知道,这江彬身为边将,手中可是掌控着一定数量的兵力,而且他还是明武宗的宠臣,犯下如此重罪,内阁居然不取他性命?

不符合常理……

“难道他们想要留着这个逆臣来当作自己的走狗不成?”

坏了!

原来是用来对付我的!

旋即,他霍然转头,目光如炬,凝视着黄锦:“大伴,你之前所写的那份密信,不会有人认出来吧?”

闻言,黄锦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满脸皆是自信神色,毫不犹豫地说道:“皇爷您尽可安心!那密信并非是我亲书,乃是托他人代笔模仿礼部尚书毛澄的笔迹所写。”

“可惜凑巧的是,那代笔之人也像钱宁一样……在昨夜失足落水,不幸溺亡了。”

朱厚熜:“……”

不是?!

你既然都模仿毛澄的笔迹了,那我刚才的担心岂不是多余了……

这下好了,背锅侠都不用再找了,直接用现成的。

朱厚熜听完,略略颔首,露出一丝微笑:“如此甚好。”

言罢,朱厚熜大踏步走进寝殿。

黄锦静静地看着皇帝,而后一道凌厉的声音蓦然传来:“对了,这江彬就让他落水而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