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氏没得选,符亚戊很清楚,以临淄王的心性手段,说杀你全家就杀你全家,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为符氏一门安危,他只能选择答应配合。
尽管此举对不起高皇帝,可他没得选。
或许正如临淄王所言,这天下说到底还是殷室的。
这样,他心底也能有一丝丝安慰。
长乐宫。
符太后眼下基本上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天子之死的消息,并没有被刻意隐瞒,只是当下朝廷还没有给出一个对外的说法,即到底是怎么死的。
病死?
被杀?
目前临淄王还没有发话,这事儿也就暂无下文。
但符太后已经通过宫婢知晓,天子自刎于宣室的事情。
因此,她已油尽灯枯。
哀大莫过于心死,此时此刻的符太后心里百味杂陈。既恨反贼杀死自己儿子,又觉死后无颜面见高皇帝。
总之,当符亚戊见到太后时,对方已经只见进气不见喘气,想必过些时日,应该就会去找她儿子。
符亚戊心中悲痛,但却仍旧要忍着。
“太后。”
问声,符太后混浊的眼珠子转转,看向榻侧的符亚戊。
“你……来接我了?”
她以为符亚戊死了,而自己也快要死了,因此认为符亚戊的鬼魂是来接自己离开的。
符亚戊哪里不明白太后的想法,他悲凄道:“反贼没有杀我,让我来见太后。”
闻言,太后开裂干涸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你还活着就好。”
儿子死了,兄弟还活着,这或许还算是一个好消息。
少顷,在符亚戊的帮扶下,太后靠着叠被,歪着脑袋,就这样平静的看着这个小兄弟。
从前她有好几个兄弟,但是都在高皇帝扫平天下的战争之中先后阵亡,仅剩下这么一个兄弟。
“告诉我,皇帝……究竟是怎么死的。”她几乎是忍着痛彻心扉的痛楚询问。
符亚戊摇摇头,“我并未亲眼所见,只是听说,陛下是自刎而死。”
闻言,符太后怔怔的看着对方,许久不曾说话。这一刻她的大脑完全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想法。
须臾后,她茫然道:“不久前,我做了个梦,梦见高皇帝斥责我没有教导好皇帝,以至于丢掉江山社稷……”
听着符太后神志不清,絮絮叨叨的胡言乱语,符亚戊内心越发悲痛。
丧子之痛,只怕令太后撑不了多久了。
不知说了多久,符太后语气渐渐清晰起来。
“反贼不杀你,应该是想利用你吧。”
符亚戊颔首,“他希望太后下诏,历数天子过错,另立新君。并且,他要做摄政王,总揽朝政,节制天下兵马。”
闻言,符太后怒不可遏,若非她眼下实在提不起力气,否则一定会指着符亚戊鼻子大骂奸贼。
“他究竟许诺你什么好处,竟让你背叛高皇帝,跪的如此彻底!”
符亚戊无比惭愧,低头说道:“我兵败失城,为贼所掳,死不足惜。只是,符氏一门不该随我而死。”
符太后张张嘴,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符亚戊的意思她明白,无非是反贼用符氏上下一干人等性命威胁。
这时,符亚戊接着道:“此外,他许诺,将来符参会成为三公,而且,符氏女将为皇后。”
原来如此,如此威逼利诱,难怪这个弟弟会过来见自己。
“荒唐,符氏女早已许配储君,他只需立皇太子为新君,符氏女自当为皇后。至于符参的所谓三公之位,更是虚无缥缈,你被他骗了!”太后怒斥。
符亚戊微微疑惑,符氏女何时许配储君了?
这是他领兵出征后的事情,因此他并不清楚。
不过,他还是给太后解释道:“反贼的意思是,让其子迎娶符参之女。”
闻言,太后猛然想起什么。
符参是她兄弟的独子,尽管高皇帝册封襄陵侯,但是因为他早年和那个反贼的亲密关系原因,皇帝这些年一直冷落,哪怕自己开口,皇帝也没有启用。
直到反贼西扣函谷关,事关朝廷生死存亡,符参才在慎樊颐的举荐下随军出征。
“符参,可是背叛了皇帝?”
符亚戊摇头,“他随慎樊颐战败被俘,并未背叛天子。”
闻言,符太后陷入沉默。如果符参和反贼的旧谊仍在,或许反贼的承诺不是欺骗。
而说完话后的符亚戊一直低着头,等待着老太后的决断。
不管对方是否答应,他都会尊重,并且绝不强求。或许,这是他能为太后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至于没有完成任务,是否会令临淄王不满,这不重要。
哪怕太后真的不愿意配合,他也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份,帮助临淄王稳定朝堂。
许久后,符太后怅然长叹。
“吾对得起符氏,对不起殷氏。将来,再无颜面去见皇帝,见高皇帝。”
她闭着眼,一丝泪水从眼角滑落,那滴泪水在布满褶皱的脸庞上艰难下落,直到最后,永远的停留在下颌。
一边是符氏的未来,一边是向反贼低头。
她有的选,但是她知道,其实自己没得选。
不答应,符氏必然会在事后遭到清算,而皇位还是会落在反贼手里。
若是答应,她内心不安,无颜面见高皇帝。
符亚戊猛的抬头,看向老太后,旋即再也绷不住,掩面大哭。
老太后,儿子被杀,在这种情况下,她还得帮着反贼说话,帮着反贼坐稳皇位。
这是何等的煎熬?
这对符氏,又是何等的大恩大德啊。
“事已至此,哭又有何用。”符太后丧心一笑,生无可恋。
直到最后一刻,她帮的还是符氏,不是殷氏。甚至于,连给儿子正名都做不到。
可是,谁又知道她的无奈?
不管她答不答应,皇位都是那个反贼的,天子的名声,同样也是那个反贼说了算。
而若是自己不答应,不过是多增反贼的杀戮而已。
事不可违,她也只能尽量保住符氏一门。
不久后,符亚戊捧着一份太后旨意,步履琅跄的走出宫。
这一刻,他是真的感觉气短胸闷,背负罪孽。
回头,仿佛看见高皇帝的怒容,皇帝的恨意,以及老太后最后的挣扎纠结。
丧师辱国,背君欺尊。
符亚戊啊符亚戊,你罪孽深重啊。
一念至此,他的嘴角溢出一丝殷红,只觉浑身痛苦。
来日史册之上,他符亚戊必定是谄媚之徒,背国奸贼。
“符氏,所有的罪孽,由我一力担下。”
为保全符氏,延续符氏的荣华富贵,没人知道他符亚戊承受着什么。更不知道,他放弃了什么。
他只希望,符氏一门能够继续延续下去。
对得起自己的牺牲,对得起太后的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