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蛟离开后,直接返回未央宫,来到天禄阁,找到管理此处的守藏史。
“未知汉王有何吩咐?”守藏史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他见到殷蛟也不害怕,只是非常平静的询问对方有何贵干。
“你在此地多久了?”殷蛟打量着这座规模宏大的皇家藏书阁。
除却天禄阁,殷室还建有一座石渠阁,同样也是一座皇家藏书阁。
“自惠帝御极,老夫便任守藏史,至今已有二十余年。”
闻言,殷蛟点点头,吩咐道:“既然如此,想必你非常熟悉此地。现在,将高皇帝以来,民间贸易之中,有关铁的贸易记录,全部找出来。”
守藏史有些不解,但还是带着一干小吏分头下去给殷蛟找东西。
尽管他心里知道汉王一家是反贼,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守藏史,国家大事轮不到他操心,更轮不到他来对抗汉王一家。
因此,他既不攀附汉王,同样也不会如何谄媚于上。
于他而言,保护天禄阁的藏书才是主要任务。只要不涉及藏书的事情,一切都与他无关。
现在,既然汉王要书,那就给便是。
两个时辰后,偏室之中,殷蛟将最后一份竹简放下。
此刻,他的身边已经堆放一人高的竹简,里面全都是有关生铁贸易的记录。
而且,全部都是官衙向民间采购的贸易记录。
除此之外,他还看过高皇帝、惠帝两朝,有关生铁熟铁的贸易策略。
简单而言,那就是允许私人自由买卖开采。
当然,不是完全允许,而是一种类似交易性质的允许。
简单而言,商贾若是想要开采某处铁矿,需要向朝廷花钱购买,而且还得缴纳一笔税款。
表面上看朝廷似乎不亏,甚至还有点小赚。但实际上,亏到姥姥家不说,而且还留下极大的隐患。
山海之产,怎该由私人买卖?
这不扯淡么。
所谓山海之产,主在盐铁。
“搞什么,无为而治吗?”殷蛟嘟囔。
这不是纯纯的开放民营,随意放纵么。
了解铁的贸易之后,殷蛟又命守藏史找来有关盐贸易的记录。
看完后,不出殷蛟预料,果然还是开放民营。
当夜,宣室殿偏室。
放下长箸,殷蛟看向摄政王,“父王,今日孩儿前往西市,看见有商贾经营生铁。而后,孩儿前往天禄阁查阅生铁贸易,发现自高皇帝以来,殷室不仅允许民间经营铁矿,甚至于允许商贾买卖食盐。”
摄政王不解的问:“这有何不妥之处?”
“当然不妥。”殷蛟道:“自秦末以来,铁器渐渐取代铜器。上至士兵所用兵刃,下至民众耕田农具,皆已渐渐重用铁器。如此贵重之物,当由朝廷掌控。一来,可防止地方积蓄铁器,私铸兵刃,以酿成危害。
二来,商贾素来重利无义,在金钱面前,无君无父,无国无家。若是由商贾把持铁器经营,长此以往,必成祸患。
他们心怀叵测抬高物价暂且不说,倘若有朝一日,这些商贾将生铁卖向北方诸侯王,乃至于卖给更北之地的草原部族,岂非于国有害?”
闻言,摄政王似乎有些没想到儿子今日会提到生铁贸易之事,更没想到他能言之有物。
心里虽然很高兴这孩子想问题很透彻,但是表面上还是很平静。
“你所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
“为何?”殷蛟不解。
摄政王一笑,“没有朝廷发放的传文,商贾经营任何贸易,都属于违法。而且,他们也离不开当地一步。”
所谓‘传文’,又叫做‘传’。
提及这个,那就不得不把另一个东西放在一起说。
即,‘验’‘传’。
所谓验,指的是身份证,上面记录持有者的氏、名、性别、相貌体征、家住何郡、何县、何乡、何亭、乃至于是何里聚。
而传,则是路引证明。需要持有人所在亭的亭长亲自开具,上面会写清氏名、性别等身份证明,同时写明去哪里,做什么。
如果持有‘传’的人违法,那么开具这份证明的亭长会被连坐,同时地方乡、县一干要员也会被记过。
摄政王口中的‘传文’,特指给商贾开具的一种证明。
传文上除却写明商贾的身份信息,还会注明贸易货物的具体讯息,乃至于具体的数量。
而传文,一般都是所在县的长吏开具。
若是涉及数量庞大的大宗贸易,有时还得郡守开具证明。
只有拥有‘传文’,才能正常运送货物。
当然,只有传文,还不行。
“入关进城,还需关引,若没有此物,一样东西也运不走。”摄政王又说。
所谓关引,其实就是允许通过关隘的一种证明。这个东西,同样不好获得。
一般而言,没有大背景,根本得不到这个东西。
为什么呢?
因为在当下,殷室不允许各地民众自由流通。
比如说,如果关东的人若是想要通过函谷关进入关中,那就必须要‘验’‘传’。
这仅仅是限于个人,若是涉及贸易,那就得‘关引’。
这个东西,地方郡县可没有资格开具,只有中枢大臣才有少部分有资格开具。
如此一来,关东商贾若是没有关引的,那是不是就不能凭借‘传文’做生意呢?
当然不是。
每个地方,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内,允许商贾凭借‘传文’进入。
而关引,其实更像是一种‘特别证明’,有这个东西,可以随时进出关隘,来往各地做生意。
“自高皇帝以来,传文也好关引也罢,从不准官员开具给商贾北上贸易。而且,涉及边疆之地,除却固定时间的互市,更不允许额外贸易。”摄政王又补充。
这么一说,殷蛟大概就明白了。
传文、关引,的确是允许商贾做贸易。但是涉及对外交易,只允许在朝廷设置的互市内进行,其他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属于违法贸易。
“孩儿明白了。”殷蛟微微颔首,他不禁自嘲,这次倒是小看高皇帝等人的智慧。
想想也是,到底是开国之君,怎么可能会一点没有脑子。
摄政王笑着道:“你能见微知著很不错,盐铁二项,的确不可等闲视之。便是朝廷不准商贾同草原私下贸易,只怕暗中也有人垂涎其利,铤而走险。
此事,来日你我父子还需好好计较,以免留下隐患。”
“是。”殷蛟点点头,旋即又问道:“同草原的互市,难道是朝廷这边经营?”
“不完全是。”摄政王道:“有的时候,会允许部分商贾同朝廷一起与草原部族交易。”
明白了,灵活贸易。
殷蛟点点头,旋即道:“不管如何,盐铁二物都不能交给商贾经营。
铁器之重,不必多言。盐更是重中之重。所谓民无盐食则无力于耕,此等民生不可或缺之物,绝不能交给商贾把持。”
摄政王想想也觉得对,于是问道:“你有什么看法?”
殷蛟想了想,说道:“盐铁官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