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恩历1896年6月28日的夜晚,对泰拉帝国的每个人来说,都不同凡响。
覆盖了整个世界的极光从日落的那一刻开始遮蔽天空,星星失去了颜色,食物失去了香气,所有的齿轮造物停下了转动,而那些记载了神秘的书籍,则自发地撒发出光芒。
有人说,在郊外,在小巷,在每个鲜有人迹的角落,都能听到野兽乃至人类的怒号。
也有人说,在城市的阴暗面,无数被官方乃至教会打压的邪教主动开始作乱,用刀剑与子弹,浇灌一朵朵诞自血液的花朵。
来自官方的新闻报道试图以科学来解释那个夜晚,但其实不用解释,因为生活本就艰难,在要拼尽全力才能满足温饱的情况下,一夜的异象,在25年的光阴后自然没有多少人记得。
但歌蒂莉娅不会遗忘,因为她生于那一夜的末尾。
而她的祖母,在她出生以前,就是一个神秘学家。
祖母相信于那个夜晚诞生的孩子生来具备魔力,而祖父深知妻子的性格,于是在歌蒂莉娅不满足月时,就让歌蒂莉娅的父母,带着歌蒂莉娅远走高飞。
如果不是12岁踏进了那条小巷,或许歌蒂莉娅会有一个不一样的人生。
但,人生没有如果,幸运了12年的女孩终于重新落到了最渴望她的人手里。
女孩的祖父很软弱,他无法反抗已经从灵境得到了些许知识的妻子,他也无法承担老年丧子的痛苦,但他爱她的孙女,总是试图拦在歌蒂莉娅与他的妻子之间。
但正如先前所言,他无法反抗。
歌蒂莉娅的祖母总是偏执,她偏执地相信诞生于那个夜晚的歌蒂莉娅具有魔力,她也偏执地相信,踏入灵境的歌蒂莉娅能得到远比她多的知识,让她得以更进一步,踏足真正的超凡。
于是,当她发现歌蒂莉娅迟迟没有梦到十三种林地漫步后,她选择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去刺激歌蒂莉娅,试图强化歌蒂莉娅的精神,去更快的接触灵境。
体罚、禁食、禁闭、电击,当歌蒂莉娅的祖父发现妻子背着他如此折磨歌蒂莉娅后,他平生第一次与妻子发生争吵。
但正如先前所言,他无法反抗。
强烈的自责席卷了他的内心,让那本就萎靡的精神被彻底压垮,选择了自我逃避。而这种抑郁也被他的妻子利用,原因却只是他是歌蒂莉娅活在世界上的希望。
“哈,哈……”
血液一点一滴从刀刃上滑落,染红了女孩的手掌。
歌蒂莉娅的手掌在颤抖,而那双曾有过光亮的眼睛,正随着面前那个老人的眼睛一起,慢慢失去了光亮。
“对不起……”
强烈的耳鸣掩盖了一切的听觉,歌蒂莉娅不想听见,但那个恶毒的女人却一定要让她睁大眼睛,学着老人的口吻,将那句遗言说出来。
为什么要对不起?有什么好对不起?
歌蒂莉娅不明白,因为她只是一个麻木的躯壳。
“莉娅,记住,祖母都是为了你好。”一双满是皱纹的手掌按在肩上,“如果你早些梦到灵境,他也不会死,来,和我念,莉娅是个有罪的孩子,要好好听祖母的话,报答祖母,这样才能赎罪。”
“莉娅是个有罪的孩子,要好好听祖母的话,报答祖母,这样才能赎罪。”
歌蒂莉娅呆呆地念诵着祖母的教诲,其实她根本听不见祖母说了什么,但每次她被训练以后,祖母都会让她重复这句话。
所以,只要念就好了。
只要她更了解神秘就好了。
“还是不行吗?经过其他人的研究,刺激到晕厥也有可能接触灵境……唉,怎么就没昏过去呢,还有什么方式可以刺激她呢?呵呵……莉娅,还记得吗你祖父说的吗?女孩子要洁身自好,不能当个随便的人,不然……”
就没人要你了!
“啊,啊。”
昏暗的小巷中,15岁的歌蒂莉娅跌倒在地,顾不上地上的污水和垃圾,慌乱地向后乱爬。
沙哑的嘶吼从她的口中发出,而那双蒙尘的红宝石之眼,则倒映出一个穿着随意的男人和站在阳光下,只是无声翕张嘴唇的祖母。
“随便的女孩子,是无家可归的,莉娅也见过那些下水道里的孩子吧,祖母可不希望莉娅变成那样,所以,莉娅要乖乖听话,不能做烂女人哦。”
小小的孩子不懂什么是精神暗示,也不知道有些家庭可能远离了才是好事。
对那时的歌蒂莉娅来说,祖母就是唯一的家人,她不能失去祖母,更不能失去家。
所以,为了留在家里,歌蒂莉娅做出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她在那个男人靠近她的一瞬间,像是疯了一样地去用牙撕咬,吃下了眼睛,咬断了喉咙,带着满嘴的鲜血,笑盈盈地注视着那个试图让她失身以此令她绝望的女人,发出天真而扭曲的疑问。
“祖母大人,这样莉娅就能留在家里了吧。”
“祖母大人,又有活肉想让莉娅离开家呢。”
“祖母大人!莉娅做到梦了!对了祖母大人!让莉娅吃了你吧,这样我们就永远都不会分离,莉娅就永远有家了。”
但每一个接触了正常世界的人都会知道,这样的家,不算家。
……
“怎么和只受惊的猫一样。”
“小猫咪,让我看看……”
夏亚的呓语和那个小巷里的男人逐渐重叠。
歌蒂莉娅厌恶非她主动的触碰,更厌恶异性的触碰。
她并不讨厌异性,因为祖父与父亲都曾经给过她正面的情绪,但那天按住她手的恶臭依旧让她留下了近乎本能的反感……
即使这种本能已经因为一次次的狩猎而被冲淡,成为了一种狩猎完后将自己洗刷干净的习惯也是一样。
“你的身体告诉我你在紧张,你在担心什么。”
夏亚眼中的躁动越发明显,显然已经沉溺于这种源自压迫歌蒂莉娅而产生的欢愉。
或许理智状态下的夏亚不会选择做出这么冒失的举动,但临时疯狂的夏亚却不会在意那么多。
他只会沉溺于疯狂对应的情绪与欲望,即使把脖颈放在歌蒂莉娅嘴边也无所谓。
毕竟他因为不肯下杀手被取笑了一回,自然得抓住机会讨回来。
‘咬下来,对,咬下来。’
夏亚揣测着歌蒂莉娅的反应,由衷地希望歌蒂莉娅作出他所希冀的反应。
人是有习惯的,夏亚前世有部名叫《别对我说谎(lie to me)》的美剧就讲述一些关于下意识反应的知识。
只不过剧里是以此来看破谎言,降低刑事案件的解决难度,而对一些如疯夏亚这样居心叵测的人来说,这种手段能在邪道上绽放出远比在正道上璀璨的光彩。
动作是心灵的延伸,而心灵,则由人格与思维共同管控,这种关系在更哲学的方式上说是本我、自我与超我,但夏亚不是学哲学的,且讨论这种东西只会让一件本就难以解释的东西变得更加难以解释。
所以,就还是按照夏亚的理解去解释“洞悉习惯”在邪道上的应用。
思维并不是完全依从于人格的事物,即使是道德高尚的人也会有骗人的时候;即使是最为古板的人,有时也会进行变通。
道德高尚、古板、自大,每一种长时间存在的特质构成了人格,作为生命意识的最本质逻辑,人格构成了生命体的思维方式,因此大多数时候,思维会按照人格的特质诞生,但有些时候,出于某些原因,思维会违背人格进行自主运作。
这些违背了人格的思维,就会成为谎言。
有些谎言是仅限于口头的,有些谎言则是由肉体进行展示的,前者类似于吵架时的一时气话,犯错时为了脱罪的慌不择言;而后者,则类似于卧底为了博取信任,而不得不做出违背自身良心的行为。
思维为表、人格为里,合二为一的便是驱动肉体的心灵。思维会骗人,但人格不会,所以每一句谎言的出现,都会伴随人格的反抗。
比如人在撒谎时的各种小动作。
洞悉那些象征人格的动作,以此解析出人格的构成,进而进行引导,以此借他人之手完成自己的打算,虽然夏亚做不到这种地步,但在歌蒂莉娅身上进行尝试,却能让他心中的愉悦更加旺盛。
‘咬下来,对,咬下来。’
感知视角能看到歌蒂莉娅吞咽口水的动作,也能看到歌蒂莉娅忍不住偏移的目光。
她在忍耐,她在思量,因为夏亚是一个孤品,而她的灵魂早在意识到吃了祖母也无法挽回家庭的那一日,就变成了一个只会模仿祖母,甚至于完全趋同的空壳。
“你应该要咬下来才对啊。”
右手的拇指擦过歌蒂莉娅的脸颊,夏亚把头埋到歌蒂莉娅散乱的发间,发出一丝不爽的呜咽。
他还是不够了解歌蒂莉娅的人格,明明是个吃人的、肆意妄为的危险女人,为什么不按照他的设想咬下去,让他确认她人格的构成,等待之后加以利用。
反正他的感知视角足够他反应过来歌蒂莉娅的动作,进而及时地抬头躲开。
“你的表现就好像在告诉我,你在伪装,你不是我所想的的那种人……呵呵。”夏亚发出大笑,“伪君子装一辈子都成了真君子,你都吃了多少人了,这时候说这是谎言,不可笑吗?”
“你当你很了解我吗?夏亚先生。”
歌蒂莉娅的表情有些扭曲,她能闻到夏亚身上那种和人类血肉有所差异的味道,她能看到夏亚脸上那份非人的特征,几乎所有的一切都在将夏亚与那个让她崩坏的契机区分,但……
一抹刺痛从歌蒂莉娅的肩头传来,熟悉到几乎不能再熟悉的血腥味顺着空气灌入鼻腔,让歌蒂莉娅忍不住瞪大眼睛,处理超出预料的信息。
“你,咬我?”
“怎么了,你不是希望我把你吃了吗?我只是在满足你的愿望罢了。”
温热的吐息纠缠在肩膀的新伤上,歌蒂莉娅看不见夏亚的表情,但她能从那份愉悦欢快的语气中察觉到,这个疯了的夏亚很享受骑在她身上的感觉。
突然有那么一刻,歌蒂莉娅对夏亚感到了恐惧,因为夏亚是被神秘眷顾的人,她很难赶上他的成长速度。
她们之间的契约只是物质的文书,没有任何神秘学上的效力,当她再也看不见夏亚的背影时,一个彻底被她逼疯,没有道德且能独立存活的“人”,会怎么对她呢?
是会杀了她?还是会抛弃她?
“难道这你也是你对我的伪装。”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舔舐伤口,让歌蒂莉娅越发觉得不太对劲。
夏亚就算是疯了,也不应该疯成她这个样子才对。
“你知道吗?亲爱的歌蒂莉娅小姐,卧底是些很可怜的人,他们有良心,但为了伪装,他们不得不做些丧良心的事,但他们做的丧良心的事是有限度的,如果卧底成功的功不能抵消卧底时期的罪,那他们的结局就和那些被你吃掉的人一样,只有死。”
又是一股刺痛,疼得歌蒂莉娅差点想放弃理智,咬死这个触碰她的家伙。
“生气吗?愤怒吗?但你有什么资格呢?明明表现得是个食人魔,内心深处却在说这只是伪装,歌蒂莉娅小姐,你的罪孽已经罄竹难书了,乖乖的表里如一不好吗?反正你这样的人,都已经烂透了。”
“莉娅要乖乖听话,不能做烂女人哦。”
“我是烂女人?”
过去的记忆开始攻击现在,那份不愿被人触及的禁忌让歌蒂莉娅即使在生气时也挂在脸上的假笑开始出现破碎。
“哈哈,你可真敢说啊……”
原先懒得动弹的双手一下子向着夏亚的脖颈抓去,却被夏亚抬头避开。
但没有关系,她本来就没想着去咬夏亚的脖颈,她都活成祖母的模样了,心里自然惦记着那份孤品的珍贵。
但这不代表她不会收些利息,她馋夏亚的肉已经很久了。
十指直接撕开夏亚的衣领,用力将他的半个身子扯近嘴边,随后用牙,仿照着夏亚咬她的位置,留下一个一模一样的伤痕。
歌蒂莉娅能感觉到夏亚的回礼,这是对共喰的拙劣模仿,却一如那梦中的宴席,让她再度模糊地触及到了那份存在于梦境中,诞生自所有感官交叠的极乐。
这份极乐冲垮了理智,让歌蒂莉娅更乐衷于去索取,去撕咬。
甚至不再对夏亚的改变感到恐惧。
因为她想起了她真正愿意留下夏亚性命的原因——她们是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