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想得美(一)

信德侯府世子夫人赵知蕴慢条斯理地吃着清可见底的白粥,却像是在吃什么山珍海味。

一旁的老嬷嬷喋喋不休。

“事情已成定局,夫人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和世子爷置气。世子爷公务繁忙,回来本该好好歇着,却还要烦心这些,累坏了可怎么是好?”

老嬷嬷是伺候侯夫人的,平日里,赵知蕴会客气些,多给她些脸面。只是没想到,这人啊,惯会蹬鼻子上脸。

如今她再落魄,也轮不到一个下人来教训她。

赵知蕴轻笑,“到底是伺候夫人多年的人,见多识广,才不把这种事当成新鲜事。只是我怎么听说,前两日侯爷纳妾,夫人又传了大夫呢?”

老嬷嬷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甩甩袖子出了门,嘴上还在碎碎念着赵知蕴不识好歹。

气得旁边的侍女眼泪直流。

“小姐,我们走吧,何必要留在谢家受这种气。”

赵知蕴狠狠攥着手心,“再等等,这些都是我该吃的苦。只有吃够了苦,才会永远绝了我想要回头的念想。”

房门再次被推开,信德侯府世子谢随安翩然而至。

谢随安原本想要和她好好说话的,可看到赵知蕴那副安之若素的模样,他就忍不住火大。

“聘礼已经准备好了,我要出门了。”

赵知蕴喝粥的手一顿,头也没抬,语气平淡道:“恭喜世子爷。”

谢随安一把握住赵知蕴的手腕,双眼发红,语气却带着一丝他没有发觉的哀求,“你给我服个软,咱们还跟以前一样。”

赵知蕴终于把目光移到了谢随安脸上,看着那张熟悉的脸。

这人是什么开始变的呢,还是她一开始就没有看透这个人。

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看了许久,赵知蕴轻笑一声,移走了视线,语带嘲讽道:“世子如此牺牲,我是不是应该感激涕零。”

谢随安面色愈发阴沉,刚想开口,赵知蕴又道:“世子若误了时辰,只怕要和赵家结仇了,世子舍得吗?”

她的话犹如一盆冷水浇在谢随安头上,刚刚被感情牵绊一时糊涂的他,瞬间清醒过来。

“这事是我对不住你,但我们是夫妻,这是不会变的,你心里的那些打算趁早作罢。”

赵知蕴嗤笑一声,挣脱谢随安的桎梏,垂首继续喝粥,不再理会那人。事到如今,真的是多看一眼都觉得厌恶。

谢随安想了想,又道:“寻阳郡主回京了,但纪家一身麻烦,你不用指望她能帮上你。”

昨日纪安宁砸了刑部大堂的事儿,当时就传开了。

他知道纪安宁和赵知蕴交好,怕再生枝节,所以才急不可耐地派人和赵家通了信,想要赶紧把事定下来。

赵知蕴闻言笑笑,面上露出一丝真心的愉悦。

那个风风火火的小丫头回来了,也不知道这几年在边关,有没有变得稳重一些。

“世子小瞧我了,我的事不用麻烦别人。”

谢随安知道她有本事,见她毫无转圜之意,又气又急,“你知道我心里的人只有你,其他的重要吗?为什么非要抓着无关紧要的事给自己找不痛快?”

“希望下次侯爷纳妾的时候,世子爷能拿这番话好好劝劝侯夫人,以免早晚气出个好歹来。”

“放肆!”谢随安狠狠拧着眉头,知道今天大概是说不通了,也不再浪费时间,转身离开。

——

一队人马抬着数个绑着红绸的箱子,喜气洋洋地穿街而过。

最前头的笼子里扑棱着翅膀的大雁格外醒目,寒冬腊月的天,大雁可不好找。

正陪着自家郡主在吃路边摊的侍卫长纪申随意看了看,却在看见其中一人时愣住了,不禁面露疑惑。

“郡主,刚刚过去的人,好像是信德侯府夫人身边的老嬷嬷。你说信德侯府什么人办喜事,需要陈氏身边的老嬷嬷出面下聘?”

陈氏这个人,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可怜之人,后来借势而起,整个人左了性情,刁蛮得厉害,是城中出了名的不好相与。

侯府中除了被陈氏放在心尖上的世子谢随安之外,其他人都是一片水深火热。

刚刚还懒洋洋塌着腰的纪安宁瞬间杏眼圆睁,“你是说,谢随安要纳妾?谁给他的胆子!”

谢随安两年多以前,才娶了武烈伯二房长女,京中最负盛名的才女赵知蕴。

赵知蕴与纪安宁截然不同的两个性子,一个好文,一个善武,却偏偏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也是奇怪的缘分。

气鼓鼓的纪安宁随手摸出几个铜板扔在桌子上,“走,我们跟着去看看。”

纪申小声提醒了一句,“主子,我们要去宫里谢恩的。”

昨日纪安宁回京,皇上特意赏了御膳下来,纪安宁今日一早出门就是去皇宫谢恩的,牌子已经先一步递了进去。

只是出了门,纪安宁想着皇上还要上早朝,也不着急,就东逛逛,西走走,四处搜寻好吃的。

纪安宁摆摆手,“皇上在宫里又跑不了,早点晚点有什么关系,事有轻重缓急,不是吗?”

纪申毫无原则地附和点头。

俩人追着刚才的队伍就走了,也不再管那位九五之尊的事居然能缓?能轻?

纪安宁主仆一路走着走着,看车队最后停下的位置,忍不住面面相觑。

“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太对?”纪安宁满脸疑惑。

纪申也很纳闷,脸色比刚刚严峻了许多。

信德侯府的提亲队伍,最后竟然停在了武烈伯府。

纪安宁四处环视了一圈后,走向几个正在高谈阔论的男子,自来熟地搭话:“这什么情况?”

这几人本就是在看热闹,见有人打听,你一句我一句忙不迭说了起来。

原来信德侯府世子陪世子夫人回家省亲,多吃了两杯酒,醉后不小心认错了人,唐突了世子夫人的妹妹,没想到居然有孕了。

世子夫人嫁到信德侯府两年多都未曾有孕,没想到这两位春风一度,居然就有信儿了。

信德侯夫人大概是想孙儿想疯了,竟然做主将原本要被送去家庙的二姑娘聘做平妻,效仿娥皇女英。

纪安宁眨巴眨巴眼睛,手痒得厉害。

几人交头接耳的时候,就见谢随安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几年不见,更加清俊儒雅,只是看上去人模人样,做出来的事却俨然是个禽兽。

纪安宁咬了咬后槽牙。

武烈伯府这边,赵知蕴的父母亲自迎了出来,脸上带着几分不自在的笑容,但这举动,讨好意味十足。

纪安宁心生疑窦。

自家女儿被人轻薄,即便不得不接受现实,可也不该是这般神情。

赵知蕴幼年时,她父亲赵刚去了西南一带上任,母亲随同,她却因为年幼,父母不忍她受苦,被留在京中,养在祖母身边。

这一去就是十来年,直到赵知蕴及笄以后,赵刚才调回京,如今任职京畿驻军副统领。

官位虽然不高,但是职责却重,必然是皇上心腹。

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是个糊涂人啊?

纪安宁皱眉,觉得事情应该没有那人说的简单。

眼看着一行人消失在大门口,纪安宁四处张望了下,轻车熟路地绕到了武烈伯府后院墙外,翻了进去。

赵家规矩重,想要见赵知蕴太费劲,所以纪安宁翻墙的次数比走大门的次数多多了。

赵刚几人刚刚落座,大厅右边的屏风后,突然传来一声很小的娇呼声。

本就尴尬的赵刚夫妇愈发面热,虽然他们向来偏疼赵知瑗,不用规矩约束她,但也觉得她这个时候出现有些不合时宜。

那日醉酒之事,他们本是很恼火的,当场就毫不留情面地将谢随安赶了回去。

可谁知,谁知后来,他们翻来覆去地查,才发现竟然是小女儿自己不小心走进客房的。

小女儿不比在京中金尊玉贵的长女,她跟着他们在西南边陲吃尽了苦头,他们实在不忍她花一样的年纪就要在家庙了却残生。

现在谢家愿意以平妻身份娶她,也是最好的结局了。

赵刚看着芝兰玉树的谢随安,长叹一口气,只能以后再补偿长女了。

听到动静的谢随安,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皇上重武轻文,信德侯府早就空有一个壳子,倒是赵刚,在西南领兵多年,回京以后稳扎稳打,前途不可限量。

现在的驻军统领年事已高,只要赵刚不犯错,将来这个职位十有八九非他莫属。

谢随安虽然在京中颇有名气,但这名气于他在朝堂之上毫无作用,他唯一的助力就是宫中的陈贵妃,可君心难测,一旦陈贵妃失宠,那他也就完了。

他需要一份更加坚固且有力的支撑。

若是诸事顺利,大皇子想要更进一步,兵权也是必不可少的。

赵家是最好的选择,他必须要把赵家牢牢抓在手里。

两家刚刚寒暄一番,婚期还没有定下来,就被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

翻墙而过的纪安宁,堂而皇之地走进大厅。

谢随安是见过纪安宁的,但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当时的纪安宁还小,女大十八变,他一时竟没认出来。

原本以为这是赵家的客人,未料到那位漂亮姑娘径直向他缓缓走来。

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身姿很是轻盈……但谢随安却觉得那悠闲的步伐里透露着腾腾杀气,不禁浑身发毛,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谢随安眼睛倏地瞪大,脑中划过一个念头:这该不会是纪安宁吧?

这好像真是纪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