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德嘴里一边嘟囔着“狗操的一天”一边走到自动售货机前将零钱塞进机器,按下罐装拿铁下方的红色按钮。
只听见自动售货机咣当一声将他点的罐装咖啡吐了出来,雷蒙德猫腰去捡,用余光瞥见自己身后站着一个拉美裔的女人,年纪大概在三十岁上下,黑眼圈很重,面容憔悴,看来有一段时间没睡过好觉了——想必她也是来买咖啡的。
雷蒙德拿起咖啡罐后,对着女人友好地笑了笑,随后准备去医院外面抽根烟。
就在这个时候,女人突然开口:“艰难的一天,对吧?”
雷蒙德左右看看,意识到女人身边除了自己没有别人,于是笑着点了点头:“没错,从早晨起来到现在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女人站在自动售货机面前,右手揣在外套的兜里,但迟迟没有拿出零钱喂给贪得无厌的自动售货机。
雷蒙德拉开罐装咖啡的拉环:“没带零钱?”
“不,不是……”女人摇摇头,左手探进口袋,摸出零钱塞进自动售货机,然后又按下黑咖啡的按钮,只听见咣当一声响,罐装咖啡落了下来,然后顺着坡道滚入取货口,然而女人却像是走神了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雷蒙德本打算转身就走,但是这个女人的状态看上去着实奇怪,给人一种“下一秒就有可能会晕倒在地”的脆弱感,或许是雷蒙德仅剩无几的良心在作祟,他总觉得自己不应该一走了之。
“嘿,你的咖啡。”他提醒了一句。
女人回过神来,向雷蒙德挤出十分生硬的微笑:“啊,不好意思,我只是……”
“累了,我能明白。”雷蒙德喝了一口咖啡,回应道,“我以前也经常这样,跟突然掉线似的盯着某处发呆,这是大脑需要休息的信号。”
女人弯腰,从取货口捡起罐装咖啡:“是啊。”
“你有亲人在住院?”
在雷蒙德看来,女子正是由于长时间陪床,睡不了安稳觉,这才把自己折腾成这幅样子——要知道在医院陪床是一项很耗人的工作,有人轮换还好,如果没有,只消一个星期,一个身强体壮、精神头十足的成年人也会变得萎靡不振。
女人点了点头:“我丈夫……他中枪了。”
雷蒙德并没有吃惊,反倒是觉得这很正常。
毕竟他们身处芝加哥,这座城市每天都能听到枪声。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夫人。”
除了无关痛痒的安慰,雷蒙德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了。
“我知道。”
女人依旧没有正眼去瞧雷蒙德,她的身体僵硬无比,呆呆地杵在自动售货机面前,就仿佛一具行尸走肉,多么可怜的人啊!
“好吧,我得去外面抽一根,否则熬不过今天晚上……”雷蒙德不想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于是转身准备走。
“等一下,先生!”
女人突然开口叫住雷蒙德。
就在雷蒙德回过头去打算问她“什么事”时,他看到女人始终隐藏在口袋里的右手终于伸了出来——手中握着一把水果刀。
女人原本憔悴无比的面容突然变得面目可憎,她的双眸中燃烧着愤怒的烈火,而这团烈火想要吞噬的目标正是雷蒙德本人!
雷蒙德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将手头的罐装咖啡朝女人的脑袋甩了过去,结果不巧,咖啡罐从女人的耳朵边上蹭了过去,除了甩了她一身褐色的咖啡液以外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锋利的刀刃下一秒便捅向雷蒙德,雷蒙德来不及躲闪,只能下意识地用手去抓,他只感觉到右手手心猛地一疼——水果刀割伤了他的手掌。
“操他妈……”雷蒙德对着女人的肚子毫无保留地飞起一脚,将她一脚踹翻在地,结果女人死死拽着刀柄,对雷蒙德的手造成了二次伤害,鲜血立刻淋得遍地都是。
“该死的婊子!”雷蒙德捂着自己受伤的手掌,“你他妈疯了?操!”
“你杀了我丈夫!”女人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哭一边用颤抖的双手握着刀柄。
“说他妈什么屁话呢!?你认错人了吧?你这个疯子!”
“就是你,雷蒙德·科伦布斯!别人都管你叫‘市长’,就是你!”
——妈的,这婊子还真没认错人!
雷蒙德心想。
但他真的从来没见过这个女人,从来没有!他敢用自己的下体长度来发誓!
他压根儿不知道这个疯子为什么突然对自己发难。
“听着,不管我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我劝你别做傻事。”雷蒙德说道,“这里是医院,就算你捅了我,我也能在第一时间被推进手术室,而你,你百分之百会被警察逮捕,如果我不幸地死在手术台上,你就要面临一级谋杀的指控,这意味着你这辈子都要待在监狱里,不得保释,好好想想。”
“我就是要杀了你!”
说完,疯女人再一次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但这一次雷蒙德已经有了准备,女人的攻击凶猛但易被看穿,雷蒙德一把抓住女人的手腕,重重砸向一旁的墙壁,试图把她手中的凶器弄掉。
——之所以不喊人帮忙,是因为这个女人说雷蒙德杀了她的丈夫,也知道雷蒙德“市长”的身份,这种事情不宜闹大,否则后续处理会很麻烦。
而女人很明显是被逼急了,拼命挣扎,拧动手腕,试图脱离雷蒙德的掌控,而雷蒙德绝对不给她再一次伤害自己的机会,用力将她整个人甩向了一旁的墙壁,与此同时用力一拧,卸下了她手中的水果刀。女人试图不管不顾地扑上来,结果被雷蒙德借力撂倒在地。
“别他妈起来了!”雷蒙德将手中的水果刀丢到远处,沾在水果刀上面的血迹也溅得到处都是。
或许是知道自己的行动失败了,女人趴在地上痛哭流涕,而这个时候听到动静的医院的保安人员和在前台值班的护士赶了过来。
“你需要处理伤口,先生。”其中一名护士试图将雷蒙德带走,被雷蒙德一把甩开。
他取出手机,给文森特打去电话。
结果才刚拨通,就看到文森特和维多利亚向他快跑了过来——文森特是见雷蒙德半天没回来,于是带着维多利亚下楼来找他,顺便抽根烟,没想到撞见了这一幕。
“妈的,怎么回事?”文森特看到了地上的女人和雷蒙德手上的伤口,“雷?”
“是的,我没事儿,多谢关心!”雷蒙德先是阴阳怪气了一句,随后压低声音对文森特耳语道,“冲我来的……别把事情闹大。”
“你得先去处理一下伤口。”维多利亚自然而然地将手搭在雷蒙德的肩胛骨上,轻轻推着他离开现场,“也许还得动个小手术。”
“真他妈服了!专门他妈挑我忙的时候!”雷蒙德在维多利亚的医院护士的陪同下快步离开现场,前往附近的诊室。
“麻烦不会事先通知。”维多利亚说道,“你感觉你的手指还能活动吗?雷蒙德?”
“怎么,你是在关心我吗?维姬?”
“别不知好歹,雷。”维多利亚皱了皱眉,“是的,我是在关心你,如果你被一个女人打的日后拿不起枪,别怪我嘲笑你。”
“什么时候你能盼我点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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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起不幸的事件有了一个幸运的结尾,经过一系列繁琐劳神的检查后,医生们得出了水果刀并没有伤及主要神经和肌腱骨骼的结论,部分血管出现轻微损伤,但可以自行愈合,于是医院安排了手外科医生,加班加点给雷蒙德做了一场清创加缝合的小手术。
雷蒙德今天早晨起床时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晚上会在芝加哥医院里做手术,这听上去太过玄幻了。
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如今生活在芝加哥,雷蒙德又觉得这很合理。
毕竟这个破地方也没比巴尔的摩好到哪儿去。
“好吧,医生说你的手需要静养,并且定期复查。”文森特走到雷蒙德的轿车旁,手里还拿着一瓶抗生素药片——在他来之前,维多利亚正扒着车窗和雷蒙德聊天。
“因为他们是医生,我就算剪个指甲他们都会说我骨头断了。”雷蒙德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医院漫天要价的事情他又不是没见过,“我很好,你也看到检查报告了,我的手指头还很灵活,只是一点小伤。”
文森特对雷蒙德的态度已经习以为常了,他将手中的抗生素药瓶塞进维多利亚的手里:“提醒他吃,一天两次。”
“为什么是我?”维多利亚不解的问。
“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不想操心自己的蠢弟弟有没有按时吃药。”
“我知道,但为什么是我?”维多利亚继续追问。
“因为你们经常一起行动,这个理由如何?嘿,雷,听着,刚才你还在诊疗室时,马克斯韦尔给我打电话,说他那里有你想要的东西,他打电话你没接。”
“是啊,刚才我在忙着当受害者——他有说是什么吗?”
“他让你亲自去看。”文森特叹了口气,“维姬,今天要麻烦你加班了。”
维多利亚耸了耸肩,用无所谓的口吻说道:“给我加班费就行。”
反正她也没有男朋友或者说女朋友可怜巴巴地在家等着她,她平时早回家也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办:吃个快餐,洗个热水澡,然后抱着笔电打发时间,困了就睡,不困就通宵,所以她很无所谓。
“我自己去就行了。”雷蒙德说道,“维姬,你可以回家休息。”
“你知道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感激你的。”维多利亚说道。
“随便你。”雷蒙德翻了翻白眼,“你之前不是和老马克闹过不愉快吗?”
“我不介意。”维多利亚说道,“这是工作。”
“我又没说你,我的意思是老马克会介意你去他的店里。”
“——你就不能老实一点,你的手不是受伤了,怎么开车?”文森特问道。
“妈的,我又不是手断了。”雷蒙德叹了口气,“况且我们还有正经事儿要办,文斯,没时间耽搁了——比起我的手,你搞清楚那个疯女人的身份了吗?为什么她嚷嚷说我杀了他丈夫?她会是个麻烦吗?”
“我刚才调查了一下,她的丈夫是红手帮的,之前在重案组突击扫毒时中了枪,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靠机器续命——我刚跟医生聊过,那个男人基本上算是入土了,但是那个女人总觉得自己丈夫还能醒过来,也不能怪她,她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如果没了丈夫,她要一个人去面对那些欠债和医疗账单……”
美利坚底层市民的现状大多都是如此,最好别生病,否则就等着收到几米长的账单吧。
就好比在万里高空走钢丝,稍有不慎就会跌入谷底,粉身碎骨。
前生的雷蒙德在埋葬了母亲后也有一大笔医疗账单需要偿还,所以他多少能够理解那个可怜女人。
“她很可怜。”维多利亚冷不丁地说道,“换我我也疯。”
“——为什么觉得是我干的?按理说她应该去找警察麻烦啊?”雷蒙德不解道。
文森特看了看雷蒙德,这才开口道:“今天多米尼克见我的时候,说红手帮对前阵子警方突击扫毒很不满,因为我们没有提前跟他们通信儿,商量好数额,沃尔特直接把他们一锅端了,损失不小——他们对此很不满。”
一听文森特掌握重要情报却没有向他分享,雷蒙德立刻开始嘴臭:“怎么,你他妈刚才就没想起来跟我说一声?”
“今天的破事儿这么多,我还没来得及调查,也许多米尼克只是在胡扯。”对雷蒙德的臭嘴见怪不怪的文森特耸了耸肩,“想想看,我们和红手帮的合作这么多年一直没出过问题,不能只相信多米尼克的一面之词吧?不过说真的,我一开始还以为维罗妮卡失踪是他们的手笔……”
“所以说,他们也许派了个已婚妇女来刺杀我?”雷蒙德冷哼一声,“真他妈……该死的爱尔兰佬。”
“我会想办法让她开口的,如果真是红手帮在后面作梗,我们会进行报复——不过总的来说,你最近低调一点比什么都强。”
雷蒙德用没有受伤的左手对着自己的好哥哥竖起中指:“我们什么时候低调了,就意味着这个城市不再需要我们了。你觉得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的下场会怎么样?”
文森特拍拍车门说了一句“也有道理”。
“无论如何,我要去当铺了,你这边有什么新消息跟我打电话吧。”说完,雷蒙德看了一眼车门旁边的维多利亚,“文斯,让维姬回家吧,她需要休息,再这么下去她得猝死。”
“妈的,我不需要你照顾我,雷!”
“照顾你?去你的,我单纯是觉得你在这儿待着也帮不上什么忙,还得额外付你加班费。”雷蒙德笑道。
维多利亚用坚决竖起的中指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雷蒙德一边笑,一边关上车窗,驶离医院的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