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漂亮。
前世夏桉吃过见过,却还是被眼前这个女人惊艳到。
校墙下花团锦簇。
红粉的蔷薇,紫色的牵牛花,浓烈的色彩挤进眼睛,但抢不走她的颜色。
阳光被手掌般宽大的行道树叶子搅碎,仍不及她耀眼。
看见夏桉,她光着腿,踩着墨色漆皮小高跟,哒哒哒而来。
栗色长发随步伐飘摆,纯白的过膝长T兜起暖风。
离得近了,夏桉能清晰的看到那双少见的新月形眼睛里,蒙着一层水雾。
确认了,不是陌生人。
认识。
唐琬,六中老师。
女人的身份确定后,夏桉更好奇了。
昨晚和她有了露水姻缘?
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夏桉暗叹。
怪道上辈子创业巅峰破产,爱到浓时小柚子失踪,家人无端遇事故,重逢就见泥头车…各种倒霉。
原来是早早种下了不道德的祸根。
看着没教过自己的唐老师神色凄婉,玉白皮肤几无血色,浑身上下透着一种极致的、别样的美艳,夏桉还是没想起昨晚旖旎的细节。
暗呼可惜的同时,讷讷开口:“唐老师。”
这个称呼让夏桉愈发觉得罪孽深重。
夏桉升高二那年,唐琬空降而来,做高一几个班级的代课老师,教数学。
从入校首日便让全体男同学惊呼天人。
但仅一学期后,她就不知什么原因离开了,从此下落不明。
可就是这么个彗星般划过的女老师,被在校三个年级的男生满票评为最美校花,没有之一。
夏桉觉得,倘若昨晚真和她发生那事,一旦流传出去,自己能被不少老同学膜拜。
可…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睡没睡是一回事,去医院是另一回事。
从唐琬的气色和状态上看,夏桉确定:她生病了,很可能相当严重。
过会儿他就会知道,自己猜对了。
夏桉面色如常,心里在思考。
而唐琬似不敢直视他,完全没有一丝曾为老师的风范,反到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她踟蹰着递给夏桉一瓶冰镇脉动。
夏桉很自然的接过,除了‘谢谢老师’什么没说。
看着他手里的通知书,唐琬拨过耳边碎发,戚戚然道了声“恭喜”。
温婉中,满带破碎感。
夏桉故作淡漠,再次道谢。
理智还是让他选择不要先开口。一旦说错话,容易戳别人心窝子。
唐琬终于忍不住了。
咬着嘴角看向他,柔柔开口:
“陪我去医院吧,我头好疼,快坚持不住了。”
说着向前一步,俩人快贴上了。
夏桉后退:“唐老师,也怪我,昨晚我们都喝多了…”
这句,他本是想套一下“睡没睡”的问题。
可话刚说一半,以为他是在推脱去医院的事儿,唐琬泫然欲泣,摇头打断。
“就现在,行么?我好不容易下的决心。
“真的,上了手术台,我是死是活和你无关,只要你陪着我去就行。
“我太害怕了,不想一个人。”
唐琬拉住夏桉的胳膊,像怕他瞬移消失。
手术…
大手术还是小手术?
夏桉认为小手术的话,八成是人流。
可做这种手术非拉个人?
还拉个学生?
这不仅没道理,还没逻辑。
“老师,自重,这是街上。”
夏桉又后退,唐琬继续跟上。
夏桉本着别把人往绝症上揣摩的善意,试探着道:
“要不,你找个亲戚?亲戚倒的确有些不方便,那朋友呢?”
唐琬晃头急道:“你怎么这样,昨晚明明答应了的。
“你说我请你喝酒,你就陪我去医院的,现在酒喝了,还有话费。
“对,还喝我水了…”
话费是她充的?
喝水了…夏桉想笑却憋住。
眼见唐琬焦虑到连这都拿来说事儿,小孩儿过家家撒娇似的,显然急到一定程度了。
在学校门口难保不被熟人看到,夏桉又不忍甩开她,便引着她往街角走。
花丛中,数不清的蝴蝶振翅采蜜,翩然飞舞。
见夏桉始终冷漠淡然,八成有醒酒后就不认账的打算,唐琬一时间悲从中来。
嘤地蹲下,头埋在膝盖上痛哭。
“我什么办法都试过,真的只能做手术了,夏桉…”
唐琬抽泣着仰起脸,梨花带雨。
“如果不是昨晚遇见你,你说陪我去,我恨不得醉死在酒吧。
“夏桉,我不想死,大夫说我必须要做手术了,不然活不过半年…”
——嘶
破案了。
真是绝症。
神色惨然的唐琬让夏桉渐渐蹙起眉头,着实太可怜也太可惜了些。
唐琬继续对他幽幽道:
“我可以给你签免责协议,只要看着我进手术室,就算我死了,你也没责任的,行么?
“如果、如果真那样…”
顿了顿,她把小坤包递来,似下定什么决心。
“我存折里还有些钱,帮我买个骨灰盒,埋在莲花山公墓,爸妈旁边的墓地我已经买下来了。
“我不需要葬礼,没人会来的。
“剩下的钱,足够当做你大学四年的生活费。”
唐琬随后的话让夏桉知道了细节。
她要死了,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她害怕,从确诊开始,恐惧如影随形。
唐琬不敢一个人做手术,且知道做手术也未必有机会活下来。
整整一年时间,她无时无刻地在自戕和苟活之间徘徊。
昨天是世界杯决赛,全人类最盛大的节目开演。
她下定决心了。
决定去最最热闹的地方再感受一次人间喧嚣。
便选择了酒吧。
她的想法是:哪怕醉死过去,也好过煎熬着等待死神敲门。
而夏桉…
夏桉虽不记得,但能从她的叙述中勾勒出一个图景。
十九岁那个昨天的自己在酒吧遇到了求死的唐琬。
许是被美色所诱,也或许是同情心泛滥。
自己先是劝她手术,总归有延长生命的希望。
再就是…即便手术失败,他也应承下来帮人家料理身后事。
一个少年热血。
一个天妒红颜。
夏桉没吭声。
孤独的极致就是一个人做手术吧?
可怜见的。
这么看来,时空貌似有了些变化。
夏桉暗忖。
前世的唐琬并没执着到给他充话费、堵校门…
莫非真喝死在了昨夜?
最终像黛玉埋在土里的花瓣,弹指红颜老,零落成泥碾作尘?
生死之外皆擦伤——果然不假。
这时,唐琬头一晕,一个屁墩坐在地上。
夏桉吸口气,缓缓吐出,伸手将她扶起。
唐琬紧握着他,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深深凝望他的眼睛。
“陪我去吧,好么?”
夏桉点头问:“昨晚喝多忘了,你是哪里长了不善良的小肉球来着?”
“脑胶质瘤,晚期。”
唐琬垂眸,落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