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新是许君的弟弟。
伯仲叔季,称叔是国人对许国大宗之子的敬重,在祈新面前,这家男人赶出来后即使眼中冒火,也不敢乱来。
而也是这一声,周围因为听见‘放火’一词赶来的邻里们,举着火把,见到祈新,却也是敢怒不敢言。
“我……我不是要放火……只是听闻‘粮食’,就走近了些……不慎……”
祈新越说越小声。
前世今生,他还从未如此窝囊过。
加起来也快几十岁的人了,却忍不住落泪,哭泣出声。
“我绝无放火之意。”
脚边的油灯熄熄……
四周的火把熊熊……
祈新说不出话来,四周的人们本来见到祈新就怒,听见‘粮食’一词更怒,其中不少都是今日在城门口的‘许国甲兵’。
但见到祈新泪流不止,却都不由泛起了一丝心疼。
许氏、姜姓!
许国同姓一族,大小之宗,随着小宗不断落幕,成为庶民,所以有了阶级之分。
可说到底,都是一家人,血脉相连。
不然作为农人,粮食何其重要,怎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小子,放水救人,导致粮食尽毁?
“罢了,就看在叔新是我许国第一美男,周围国都艳羡我国……这堆柴火,当是赠与叔新,冬日添柴,莫要风寒。”
柴米油盐。
柴火……
冬日里,无粮三日能忍,无柴一日冰凉。
他祈新差点把这家人为过冬备的柴火都烧了,可还是得到了宽恕。
“许国人能一次次宽恕我。”
“可谁来宽恕许国,许国何罪,遭此……”
一样是在哭,一样是在言‘许国何罪’。
与正午时,许君在城门口何其相似,但不知为何,在许君面前忍笑放屁的人,在祈新的声音下,也不由心酸,默默垂泪。
这一次,他们绝不是在效仿。
他们也在担忧许国,只是他们比祈新更明白许君的德行,知晓许君当时是为自己流泪,与他们何干?
为此时,祈新却是在为许国,为他们流泪。
一时间,众人都将心中对祈新的芥蒂,一一放下。
“天黑夜冷,叔新快回去吧。”
一个身着破布衣裳的长者上前,准备捡起许新脚边的油灯。
祈新怎敢让长者如此,紧忙俯身捡起。
他扫过周围,看着短衣麻衫,面上无神的许人们,再看看他们手中无比炽热的火把。
祈新目光,也随着火焰逐渐明亮。
“诸位,我虽不是国君,但也是大宗之子,享一国供奉。”
“而诸位为救我而失去粮食,此为我之罪!”
“请诸位派几位壮年随我一同去宗庙……我将我的钱粮家财取出,按诸位失粮多少,分给大家,只希望能挽回一二,让大家能过好今年,勿要再恼我。”
“这……怎可?”那老者一惊,嘴中拒绝,但目光却是泛起一丝希冀。
犹犹豫豫。
毕竟此时礼仪大于天。
祈新道:“许君那,事后我再去说清楚。”
“这是恕罪之举,诸位无须担忧!”
众人不语,可眼中看向祈新,却是多了些敬意,与相信。
也是此时……
一点点微光,从众人的心中涌向祈新。
汇聚在祈新的心头。
环绕在那块祈令的周围,星星点点,犹如蜉蝣一般游动……
这些力量微弱,但赤城。
祈新呆了呆,知晓了微光的来历——
人心所向!
祈愿成真!
只是,祈令给出指引,给出的那两策……他不想用,也不敢用啊!
但感到这赤城的信任!
祈新的眼神变得坚定,拿着复燃的油灯,坚定有力道:“诸位,请随我来!”
他心中,已有抉择!
……
屈服于天子或者诸侯,对许国而言,都没有未来,只会成为附庸,最终如同飘落湖水中的一叶树叶,逐渐腐烂,了无生息地被吞灭。
屈服?
大国都不敢说自己屈服了,能有再崛起的机会。
何况是许国这样的小国?
一旦屈服,那就等于在诸国之间烙印了卑微的印记!
到时在诸国之间,许国卑微!
而在国内,许人卑微!
犹如……
犹如被殖名!
而想要逆转这种卑微的姿态,只能通过数十年,更甚数百年的奋起,才可能挽回。
但是许国太小,而且地处中原之中,要道之地,不是秦国、楚国、齐国、燕国、这样有险可守,偏居一方的大国,怎么可能有数十、数百年留给他奋起?
此刻的灭国之战,是唯一的机会!
败了,许国终结!
胜了,尚有一线生机!
……
天微明,远方浮起一抹朝阳,明亮夺目,万物皆望去,希冀未来;可郑、齐、鲁三国,也等待这抹光亮,披甲擦矛,集结整装!
“呼……”
祈新一夜未眠。
《周礼·春官·小宗伯》——掌衣服、车旗、宫室之赏赐。
他以小宗伯的身份,在太庙之外,命令近侍,将自己剩余的钱粮,以及明年的份额,都分给了农人们,让农人们都能过一个好冬。
“小宗伯,您怎可分给这些……呃?”
祈新这才喘了口气,他手中以佩剑压在地上的一位矮小士者啜泣出声,声音颤抖,满是恐惧。
《周礼·春官·天府》——掌祖庙之守藏,与其禁令!
这是祈新手下的春官,看管宗庙财物的收藏,手中拥有各藏宫的钥匙,祈新年轻,大宗伯自然不允许钥匙配于他,他也只能从这人手中拿取。
一般而言,开藏宫,当先通报大宗伯,获得许可后……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
“都分完了吗……”
“大…大宗伯?”
祈新紧忙看向下方,此刻农人们已经分得钱粮,正要派人上前来感谢祈新。
祈新顾不得以剑威胁天府,紧忙对那些人挥手。
快走!
但这些农人汉子却驻足不动,望向已经来到祈新身旁的大宗伯。
天府趁机爬起,跑到大宗伯跟前哭诉。
可却听:“分都分了,不是我的东西,老夫可没时间一个个追回来!”
大宗伯,一位近七十岁的老者,天生怒眉,目观凌厉孤傲,此刻即使年迈,也不失风度,压迫十足。
宗族内,子弟皆惧怕。
即使是祈新,在大宗伯不欲追究后,也心有余悸。
祈新来不及思考大宗伯的心思,紧忙道:“诸位且归家去,锁好门窗,暂待之后。”
“叔新……”
那位老者上前,望向大宗伯,先是一礼后,才继续对祈新道:“你是一个好孩子,许国有你,是一件幸事。”
“……可惜,生不逢时,来了许国这个小地方。”
祈新摇头。
“老丈切勿此言,新出生许国,许国如母,子怎会嫌弃母丑?”
“母?”老者一愕。
大宗伯也眸光闪动。
“唉……我,无言矣……”
老者泪目,最终再看了祈新一眼,就安抚那些农人,带着他们一同离去,只是目光恋恋不舍,不时回头望来。
不知是望祈新?
还是望这许国宗庙!
……
祈新待老者离去后,定了定神,这才尊敬一礼道:“大宗伯安。”
“安?”
大宗伯哼了一声,扫过一夜疲惫,但目光烁烁的祈新,只觉得祈新几日来变化之大,但一想到经历生死,也该如此。
他道:“我是能安,但如今你一身家财,就剩下腰间的玉带佩剑,今日逃去卫国,怕是要饿死在路上。”
“不知晓,你这玉带变卖几钱,佩剑又能不能护全自身。”
“今日?”
祈新一听,顾不上什么家财之说,反而怒意爆发,抬手拔出佩剑,愤愤指向宗庙远处,许都尊贵的一处宫室。
咬牙切齿,高声无惧:“那家伙昨日才假惺惺在城门口哭,今日竟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