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葡萄牙到D城开了直航。
颂黎从决定回国到航班落地,却还是用了整整一天。
上了专车,颂黎听着亲切的乡音,这才有了落地的实感。
师傅从后视镜里看她,说蹩脚普通话:“姑娘第一次来吧,来看兵马俑?”
颂黎穿一身再简单不过的米色羽绒服,里头是浅鹅黄针织套装,骨子里却透出矜贵优雅。
那是从小被富养出的气质。
颂黎抬头就是一口乡音:“师傅,去绮梦烟火厂。”
2月的D城还很冷,雾蒙蒙的阴冷又潮湿,情绪也被湿气裹住,又冷又沉。
颂黎花了两年的时间完成高中学业,又压缩着时间在两年内学完大学课程,获得国际好几个大奖。
她实在是没有时间浪费。
四年过去,19岁的颂黎,再次踏上了D城的土地。
绮梦烟花厂。
颂黎的车头刚转进厂区,就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领导层干什么吃的?给我们发工资!”
“还敢来?拖欠工资你还敢来!”
几人用力拍着车门,师傅连忙熄火停车。
厂长艰难从人群中挤过来,看清来人,语气如4年前那般惊讶:“颂!黎?”
“大家手下留情,颂小姐留学回来了!”
一卷毛阿姨叉腰怒吼:
“手下留情?哦,她倒好屁股拍拍出国留学,留我们在D城吃灰?!给老子滚下来!”
厂长皱着眉摆手,示意颂黎离开。
颂黎摇头,深吸一口气,打开车门。
“啪!”
一枚鸡蛋迎面砸来。
蛋液顺着她绸缎似的发丝滴落,颂黎面无表情擦掉。
“有什么都冲我来,今天来,就是让大伙发泄的!”
她之所以着急回来,就是为了这厂子。
厂长跑她前面挡着,用手指着天:“祖宗诶,你快走,你爸爸看到该心疼死了。”
“陈叔,让他们骂,骂完了,才能坐着谈。”
群情激愤,不过一刻钟,厂长颂黎身上都挂满菜叶。
颂黎大声道:“各位稍安勿躁,财务正在审核,很快给大家发工资。”
然而,不安的情绪并没有因此平息。
有人振臂高呼:“有资金有什么用?人都跑光了!我们怎么活?厂子都快倒闭了!”
颂黎直视他,掷地有声:“我不走了!”
陈叔身子一僵,只听得颂黎继续道:“这厂子,我负责到底!”
人群面面相觑。
颂黎让陈叔聚集大家到礼堂开大会。
一开就是4小时,颂黎顶着一身蛋液,终于说服了众人。
接下来,要离开的赔偿。
留下来的,绩效改革,挣多挣少全看自己。
会还没开完,众人手机工资到账的短信提示音此起彼伏。
颂黎前些天转账的60万终于到账,财务昨天处理完,今天总算是按时发了出来。
“颂小姐哪儿来那么多钱?你别干突破底线的事儿啊!”陈叔看着她,担心道。
葡萄牙吃住都贵,就算有奖学金,读着书要存60万也是不容易的。
颂黎低头抿了抿唇:“小叔叔给的。”
“那这钱?”
“算我增资扩股,记作投资。赚了再还他。”
“他知道,你回来吗?”陈叔一边收着资料,一边问。
四年前,颂黎被孤零零扔在葡萄牙。
再后来,小叔叔除了给她转账,没回过她消息。
那时的她还没完全适应现代社会的生活,又被扔在异国他乡。
她视为倚靠和这个世界链接纽的小叔叔,也决然离去。
无论他知不知。
那些痛苦都是真的。
陈叔叹气,这些年,绮梦烟花厂一直靠顾堇年养着。
前一年不知出了什么问题,顾堇年的资金到账越来越晚,三个月前甚至只到了一半。
工人们受不了,闹个不停。
骨干也在这时候被对手挖走,绮梦眼看就要倒闭。
陈叔让助理拿来资料:“目前最重要就是这个项目,如果能拿下,厂子就能活了。”
“QL?”
“是。”
QL的庆功宴开在启颂大酒店,颂黎在办公室洗了澡,从行李箱里拿出衣服换上。
镜子里的她与四年前相比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眼神不同。
人在没有任何倚仗的时候会如何?
别人会如何颂黎不知,但她是在明朝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夹缝中厮杀出来的。
洪灾,饥荒,哪个她没遇见过?
绝处逢生?
她喜欢。
颂黎跟着陈叔的助理司棋走了。
对了,现在是她的助理。
启颂大酒店在城南,巍峨气派,几栋并排大楼高耸入云。
QL包下了顶层,用于庆功。
QL近些年实在是高歌猛进,旗下服装、鞋包、香水美妆和珠宝全线开花,成了全球有名的奢侈品头部品牌。
前台小姐姐温柔再三跟确认两人是否有预约。
得到否定答案后,小姐姐无奈地耸了耸肩。
“就十分钟。”颂黎态度谦和。
再次被拒绝,司棋转头跟她说:“我待会跟着访客偷摸上去,蹲到了给你电话。”
“不用。”颂黎拿出手机,打开绿色软件。
扒拉着找到一个顶着小太阳头像的人。
她发出去一条信息:我在你楼下。
两人在落地窗边的沙发等消息,玻璃窗被敲响。
抬眼,正是对手公司设计总监许斯言。
那人带着一堆人走进来,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好不气派。
“我当是谁?被发配葡萄牙的大小姐啊?绮梦叫你回来干嘛,看烟花厂怎么嗝儿屁吗?”
司棋放了资料就揪住他衣领:“你个挖人墙角的垃圾,嘴巴放干净点,老子想揍你不是一天两天了。”
许斯言皱眉挣脱开:“绮梦早就该倒闭了!我这是菩萨心肠救你们于水深火热之中,帮你们养活设计师,错在哪里?”
司棋还要跟他吵。
颂黎拉住他:“司棋,狗咬人咱不至于咬回去。”
许斯言笑:“小姑娘家家的,就会逞口舌之利,待会有得哭。”
“在这儿干嘛呢?不会是门儿也进不了吧。”
他身后有两人已经哧哧笑起来。
颂黎看了眼消息,抬眼道:“那可不一定。”
司棋惊讶道:“真的假的?有门路?”
许斯言嗤了一声,看了眼腕表,转身就要走:“你当肖总什么人,什么三教九流都见?”
人声嘈杂,颂黎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打着字。
此时,专属贵宾电梯“叮”地一声打开。
大厅立刻安静了几秒,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
一个身形高挑面容俊美的少年从里头跑出来。
他是那样热烈,脸上带着阳光明媚的笑,眼睛亮得像初夏的阳光。
“颂黎!”他用力挥了挥手。
“肖天扬。”颂黎收了手机,微笑,“好久不见。”
肖天扬本想拥抱她,又想起她那时穿着汉服卸人胳膊的光荣事迹,讪讪地缩回手。
许斯言啧了一声,不屑道:“我当是什么天神救兵,原来是个愣头青。”
男孩似乎没听到,脸上挂着的笑意更甚:“颂黎,你怎么肯见我?”
“走个后门。”颂黎拍拍手里的资料。
肖天扬嬉皮笑脸地凑近她:“那就,欢迎光临!”
“噗!”司棋没忍住笑了出来。
“嗡嗡……”颂黎的手机振动了两下。
屏幕上跳出一条新消息,她低头看清,脸色随之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