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榆树村因何得名?自然是源于村里那棵参天的大榆树。
此树需四人合抱,高达十几丈,枝叶繁茂下垂,仿若华盖罗伞,气势恢宏。往昔灾荒之际,粮食短缺,它的榆钱子、榆树叶乃至榆树皮皆成了村民的救命稻草,拯救了无数生命。
然而,如今这棵大榆树却面临被砍伐的厄运。只因一位老道宣称它成了精,认定安南县的大旱乃是此树作祟,唯有将其砍倒,方能解除干旱。
可没了大榆树,大榆树村还能称之为大榆树村吗?
“你这小刁民,莫不是不想活了?竟敢阻拦本官除妖!”一声呵斥传来。只见十几个官兵手持大铁锯,将大榆树团团围住,准备动手。四周百姓面露不忍,却无人敢上前制止。
唯有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张开双臂,以单薄之躯背靠着大榆树,阻挡着他们对树的伤害。官兵指挥使指着少年怒喝道:“再不闪开,老子连你一并锯了!”
“你们不能伤害大榆树!它曾救过全村人的命!它绝非妖邪!”少年目光坚毅,稚嫩的声音透着决然。
“是否为妖,岂由你说了算。”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身着褐色道袍的老道白发苍苍,神色冷峻,拂尘一挥道:“今日乃十年一次的大禁之日,万妖蛰伏,正是灭妖的绝佳时机,尔等若再延误,申时一过,妖回元神,你们皆将性命不保!”
十几个官兵与指挥使闻言,不禁打了个寒颤。好在指挥使尚存人性,未下达连人带树一起锯的命令,而是对着村民怒吼:“你们!把这小刁民拉走!否则一同治罪!”
村民中一名汉子赶忙跑来,边跑边喊:“小羡!你这是何苦!快走!莫要妨碍大人们除妖!”
“三叔!大榆树不是妖!它救过我们全村人的命啊!”小羡急切呼喊,可终究拗不过汉子的力气,即便紧紧抱住大榆树,仍被其强行抱走。
“啊!三叔!放开我!放开我!!啊!!张老猪你放开我!!”
“你这孩子!仙长与官兵老爷皆言此树是妖,你何必固执?莫要嫌命长!?哼,你竟敢叫我外号!?”
小羡的嘶喊与汉子带着怒意的劝解声渐渐远去。指挥使目光一凛,挥手下令:“砍!”
十六个官兵分为两组,各持两片丈许长的大铁锯,早已严阵以待。随着指挥使一声令下,众人同时发力锯树。
“滋啦!滋啦!”一阵仿若金铁摩擦的尖锐声响陡然响起,其音刺耳,似能穿破耳膜,围观百姓纷纷变色,捂着耳朵后退。十六个官兵更是吓得脸色煞白,如此声响,莫说锯断这大榆树,再多锯片刻,他们自己恐将被音波震毙。
“孽障!”远处的老道眼中寒芒一闪,一步跨出,竟凌空虚度十丈而来。众人见状,惊得目瞪口呆,此般手段,果真是仙长无疑。
“今日大禁,天地除妖,任你道行高深,元神亦需躲避天雷,只剩躯壳尚敢逞强?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亦是贫道的机缘,封!”老道口中念念有词,抬手将一八卦铜镜按于树干之上。铜镜光芒一闪,大榆树顿时停止颤抖,恢复了平静。
“再砍!”老道抖了抖拂尘,神色漠然。
十六个官兵面面相觑,深吸一口气后,再次拿起大锯,继续锯树。
“吭哧,吭哧!”这一次,总算传出了铁锯入木的正常声响。
“血!血!”可刚锯入不久,大榆树便剧烈摇晃起来,锯口处汩汩冒出猩红的血水,犹如活人遭受锯割一般,惨不忍睹。村民们见状,头皮发麻,惊恐万分,纷纷向后退避。
“果然是妖!”指挥使亦觉脊背发凉,高声喊道:“快锯!快锯!锯死它!锯死它!!”
“不要!!”又是一声尖叫传来,小羡不知如何挣脱了张大猪的束缚,再度冲了过来。他眼见众人锯树,榆树流血,心痛欲裂,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
“放肆!拦住他!”指挥使再次怒喝。几个村汉连忙上前,又一次抓住了小羡。
“啊!!啊!!”小羡拼命挣扎,又咬又抓,泪流满面,宛如绝望的困兽。
木屑与血水混作浆液流淌,很快将地面染成一片血红。十六个官兵面色惨白,一来锯树颇为费力,二来他们亦是首次见到如此诡异之事,心中惊恐不已。
这丈许粗细的大榆树,众人足足锯了半个时辰,终于不再颤抖,也不再流血。随即,满树繁茂的绿叶瞬间枯黄,如雨点般纷纷飘落。
“轰隆隆……”天空突然响起一声旱雷,乌云迅速聚集,片刻间,大雨倾盆而下。
“下雨了!下雨了!”
“嘿,这树果真是妖,一被锯死,便下起雨来。”
“多亏有仙长,不然这树妖日后恐将祸及全村。”
“是啊是啊,锯得好,锯得好……”
伴随着大雨降临,大榆树村的村民们顿时深信不疑:这棵大榆树,就是树妖!就是大旱的罪魁祸首!
铁锯伐树,虽已伤其大半,却始终未能彻底锯断。那十六个汗流浃背的官兵无论如何努力,最后的一尺却仿若铜墙铁壁,纹丝不动。
手持拂尘搭于臂上的老道眼中陡然闪过一丝寒光:“死而不僵?笑话!”说话间,老道手中的拂尘不知何时已化为一柄青锋宝剑。
“闪开。”十六个官兵闻声,急忙拉出铁锯,迅速退开。
“还不,断!”青锋挥动,灵气四溢,老道一剑斩下。一道剑气如闪电般激射而出,没入大榆树的锯口,又从另一端穿出,直飞数十丈远才渐渐消散。
“轰隆!”天空中响起一声惊雷,大榆树缓缓倒下,朝着老道砸去,似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仍欲与老道同归于尽。一直神色冷峻的老道,此刻眼中终于露出一丝喜色,身形轻盈地飞掠开来,任由大榆树轰然砸落于地。
随后,老道一步上前,一剑刺向大榆树的树干中央,挑出一颗拳头大小、散发着绿色光芒且香气袭人的珠子,大笑道:“好了!树妖已除,此后此地再无干旱。”
指挥使擦了擦满脸的雨水与汗水,笑道:“多谢仙长为民除妖。”
老道笑着又持剑将大榆树斩成八段,抬手施展法术,只见十几丈高、丈许粗的大榆树树干瞬间消失不见。
“此间事毕,贫道去也。”老道毫不拖沓,收了宝珠与树干,手腕一抖,长剑又变回拂尘,轻飘飘地一步迈出十几丈远,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雨幕之中。
“兄弟们,咱们也回吧!此事我定当禀报县尊大人,为兄弟们请赏!”指挥使彻底放下心来,哈哈大笑着一挥手,带着气喘吁吁的十六个官兵渐渐离去。
原地仅剩下蔓延十几丈的血红地面,以及那仿若被撕裂血肉的大榆树树墩。
“散啦散啦,树妖已被斩杀!”
“哎呦,我家衣服还没收呢!”
“坏了!我一袋粮食还在院子里晒着!”
“哎,你们说,那道士说安南县大旱,可咱们村子的水井从未干涸,浇灌山田的山泉亦从未断流,这算哪门子旱?”
“你敢质疑仙长?”
“嘿嘿,我就随口一说,走了走了……”
“嘿,今日可真是开了眼界,日后与邻村人吹牛可有资本了!我可是亲眼目睹仙长除妖!”
……
雨势愈发汹涌,围观的村民们陆续散去。唯有那少年,即便无人阻拦,也不再冲向大榆树,只是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任由大雨浇淋。
“大榆树……”小羡的泪水与雨水交织而下。他脚步踉跄地走到大榆树树墩前,望着那仍带着血渍的断口,伸出手却又不敢触碰。
“他们好没良心……明明你庇佑了众多村民……每次灾荒,你都结满密密麻麻的榆钱子,任人采撷……你拯救了那么多人……可他们……却不肯救你……呜呜呜呜……他们为何不救你………”
少年的啜泣呜咽声,在大雨中传得很远很远。
天色渐暗,却无人前来唤少年归家。小羡乃是孤儿,七岁时,父亲上山采药,失足跌落山谷。母亲独自拉扯他三年,终因过度操劳与忧思成疾,在病榻上抚摸着他的脸说道:“羡儿不哭,娘会化作村里的大榆树守护你,娘会一直在……”
小羡哭泣着,蜷缩在树墩之上,脸贴着树墩,神奇的是,漫天大雨竟不再淋落在他的身上,他就这样渐渐睡去。
黑暗中,一个身影悄然走来,她俯身看着少年,轻声唤道:“小羡?”
小羡猛地睁开双眼,眼中闪过惊喜:“娘!?”
女人眉眼弯弯,宛如月牙,伸手轻抚小羡的脸庞:“小羡,你且听我说,我本应于今日化形,却遭人算计,如今身躯已毁,元神亦难保全。与其消散于天地之间,不如助你塑造根骨。此外,我在树下埋了一卷适合人族修行的功法,还有一块保命玉佩,你醒来后定要记得挖出,依此修行,早日筑基……”
“小羡,你是个好孩子,如今已长大成人,日后需独自坚强面对一切,无论遭遇何种困境,皆不可轻言放弃!”
“小羡,莫要轻信他人,修行之世,人心险恶,你务必牢记,此后你所遇之人,皆不可信……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小羡……你定要好好活下去……”
女人的身形迅速变得透明,最终化作一点绿光,没入小羡的胸口之中。
“娘!!?”满脸泪痕的小羡发出一声悲呼,从梦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