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伊特的故事结束了。
其实,他先前的构思只占了开头的篇幅。
到夺取黑龙尼德霍格鳞片之后,则全部是现讲现编。
原本的情节只是一个寓言小故事。
主角休伊特,在绝望黑龙身上摘下一枚鳞片,拯救了最绝望者的灵魂。
这是最简单的“不放弃希望”的故事。
灵感源自他儿时读到的童话。
然而...
也许是酒精的刺激,也许是更甚于酒精的崇拜目光的熏陶。
休伊特对这则故事进行了小小的延伸。
他的状态很好。
故事内容涵盖赫尔海姆的地形地貌、独特的社会结构以及绝望黑龙与冥界女皇海拉。
尤其是关于绝望死者的部分。
他真情流露,将自己多次死亡循环积攒的情绪代入。
真切地讲出了亡者的孤独、绝望。
这则故事的效果很好。
众人此刻还围在酒桌前,不肯离去。
留下的大多是北方人。
他们乐于听到所信仰神明的一切故事。
海拉女王的形象与以往并不相同,但也因此显得真实。
休伊特在他们眼中,就如同逢年过节才会讲述萨迦传说的吟游诗人。
只不过,故事的主角并非西古尔德与布伦希尔德这两位老熟人。
而是巫师本人。
听了几句便起身离去的,大多是当地的盖诺人。
他们信仰的也是多神教,但却与阿萨诸神截然不同,甚至相互排斥。
自然容不下异教徒之言。
也有许多将休伊特当做欺名盗世的骗子。
只听几句便摇着头走了。
走远后,才哼笑几声,啐一口痰。
至于最忠实的听众,自然是休伊特对面的特瓦林。
他目光迷醉,似乎仍在赫尔海姆游荡。
按纸的手指自然蜷起,舒服地摆在桌上。
另一只持笔的手也是如此。
手中的羽毛笔戳在羊皮纸上,晕出一小团墨迹,笔头已经划出了许多曲折痕迹。
那张纸显然浪费了,但他并未察觉。
自从休伊特开口,特瓦林始终维持着这样的姿势。
休伊特饮尽最后一角麦酒,口中仍旧干渴。
他开口宣布:“我的故事讲完了。”
闻言,酒客们回到各自的酒桌。
他们的话题自然便是先前的故事。
忙于卖弄学识的人压低了声音,独自喝酒的人则目光深沉。
“完啦?”
特瓦林如梦初醒,甚至甩了甩脑袋。
他疑惑的看着对坐的人,面露茫然,似乎才接收到休伊特的声音。
休伊特沉默不语,指了指他手底压着的纸。
一字未动。
甚至浪费了一张纸。
特瓦林的眼球滚动一瞬。
也不知有没有看清,随后头也不抬地将整张羊皮纸胡乱揉搓,扔在桌旁。
紧接着,他双手激动握拳,用蔚蓝的眼睛盯着休伊特道:
“灵感在强暴我的大脑,我一定能为你写一首最伟大的赞诗!”
说完,沾了墨水,唰唰动笔。
笔尖在纸上飞舞,丝滑流畅,毫无停顿。
他的灵感似乎真的取之不竭。
见此,休伊特没再打扰。
他又点了一角麦酒,随后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就在此时,酒馆门外传来吵嚷声。
酒客们纷纷扭头,齐齐看向那道低矮的小木门。
下一刻。
哐当!
木门被一脚踹开。
冷风立即灌入屋内,寒气顿时吹散酒气。
三位壮汉矮着头,用宽阔的身板将两扇木门挤得大开,进门后立即挺起胸膛。
经验丰富的酒客立即埋下头,只用余光悄悄打量。
少数几人则心虚地左右张望,随后立即醉倒在酒桌上,似乎已经安然入梦。
独有一个不怕死的愣头青,头也不抬地大声叫嚷:
“把门关上!”
那人正是特瓦林。
正常人出来进去,只是单扇开门。
寒气自然吹不到他。
然而此时两扇齐开,还偏偏赶在他创作的时候。
身子寒冷也就罢了。
可手若冻僵了,还怎么写诗?
任谁被打断了美事,都不会有好心情。
只会愤怒!
于是,忙着创作的特瓦林头也不抬,继续大喊呵斥:
“耳朵聋了?还是手断了?把门关了!”
门依旧大开着。
三位壮汉像是没听到。
他们压根没将在场众人放在眼里,想表达的意思也很明显。
冷风吹着也是抖,抱缩挨打也是抖。
既然如此,先吹风醒酒。
这样,如果清醒着把话说稳当,兴许就能免一顿打。
“是哪一个?”
为首的汉子回过身,微微低头询问。
众人这才发现,他的身后竟然还藏了一个人。
“是...就是他。”
一道柔糯的声音响起。
声音不大。
比起汉子的粗声粗语,简直细若蚊蝇。
细语被寒风载着,顺着那根白嫩纤细的手指悠悠飘荡,刚好飘入特瓦林的耳朵。
特瓦林身子一颤,停下了笔。
慢慢低头弯腰的同时,却努力抬眼。
那双蔚蓝清澈的眼眸竟然也能变得鬼鬼祟祟,偷偷打量众人。
等他将情况收入眼底,上身立刻一僵。
若是站在休伊特的角度,则刚好可以看到他正缓缓调整双腿的姿势。
他要跑!
可惜已经迟了。
三位大汉听见指认,立刻压向特瓦林。
光线立即变暗了。
那张桌子被三堵人墙,一堵石墙围在中间。
任特瓦林插上翅膀,也绝对难逃。
此时,被笼在黑暗之中特瓦林反倒不慌了。
面上维持住了几分硬气,歪头瞥向一人的咯吱窝。
他的硬气没有半点源于自身,他只是在等。
等那个女孩。
酒客们见到这场景,又陆续投来好奇的目光。
他们终于明白过来。
原来是特瓦林挨揍的日子到了。
随后众人立即放松,开始窃窃私语。
“嘿嘿...这小子的情人又找上门了。每个月都挨揍,还沾花惹草管不住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可不是!我看啊...传闻是真的。特瓦林那小子,真的只管点火,不管熄火,嘿嘿...”
“你的消息过时啦!刚才有人透露了,特瓦林不喜欢女人,所以才总挨打。”
“对!我也听说了!都说他今天才从那个姑娘那跑了,溜回酒馆找男人来了!嘿嘿...”
说到后来,几乎都是怪异的笑了。
休伊特闻言,擦了擦被握过的手。
他自然不信这些流言蜚语,但心中难免有些别扭。
一个想法忽然浮现脑海。
借着对方的诗歌积攒人气,名声不会也臭了吧。
这些谣传在聪明人耳中自然只是个笑话。
在场的人,也大多是聪明人。
他们只是习惯了看热闹,习惯在看热闹的同时说些什么。
如果他们的话能给热闹添一把火,那便最有趣了。
也因此,众人的议论越发放肆,话也越来越不堪入耳。
此时被困于人墙的特瓦林,仍在期待他的救星。
至于他的救星,那位女孩。
此时才慢慢走到人墙之后。
本不该这么慢的,奈何酒客们的言辞太犀利,故事太精彩。
一路走,一路听。
她原本犹豫纠结的脸蛋此刻已经变得冰冷。
慢慢撅起了嘴,捏紧了拳头。
走到终点,她透过人墙扫了一眼,终于用最柔糯的声音恶狠狠道:
“往死里打!”
酒客们终于再次哄笑。
这一幕,他们都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