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李胡安飘在半空,密切关注着祭祀的进展。
说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维京人的祭祀。
这些维京人来自海外的另一片大陆,而艾林大陆的盖诺人习惯称这群侵略者为“蛮子”、“北方人”。
通过信仰,李胡安将前世的“维京人”与如今的“北方人”画上了等号。
为了方便,他一律称其为北方人。
正想着,北方人群忽地一阵骚动。
只见伯爵在人群中牵出夫人,两人携手站在祭坛上。
祭坛被围得水泄不通。
伯爵大声演讲,人群不时爆发呼喊。
许是先前吼得太大声,伯爵的嗓子有些哑了。
李胡安没有对此事负责的意识,他竖起耳朵,皱眉听着。
离得很远,听不真切。
但他还是分辨出“Odin”、“Thor”、“Frey”,也即奥丁、托尔、弗雷。
这三位均属于十二主神,是北方人所信仰的多神教中的神祇。
奥丁是战争之神,托尔是雷神,弗雷则是生殖与丰饶之神。他们代表了北方人对胜利、航海、力量、丰收、繁衍等渴求,是最强大的三位神祇。
伯爵颂念神名后,结束了长篇大论。
北方人分列两旁,让出一条通道。
只见伯爵夫人身穿华美的火红曳尾长袍,头发优雅地盘在脑后,双手捧着石盆走出。
李胡安扫了一眼,被伯爵夫人的胸针吸引了注意。
那是黄金打造的两尊小矮人,安静地蹲在伯爵夫人的胸脯上。连接胸针的蓝绿珍珠吊坠,正是出产于艾林大陆的闻名世界的珍宝。
刻有花纹的颈环、螺旋臂环,所能见到的装饰品全部为黄金质地。
李胡安暗自估量,为伯爵夫人的气质及其财富打了满分。
这派头,比起盖诺人领袖也不遑多让。
随后,伯爵夫人径直走向教堂,在洁白石墙面前站住脚。
北方人没什么反应,李胡安却是纳闷了。
什么意思?
这是要叛教?
诡异氛围渐浓,李胡安在尸体上空飘来飘去,只恨手头没包瓜子。
他望向教堂后侧的山坡。
坡底此时聚拢了不少人,都是“苦生会”的信徒。
这群信徒先前跑得快,躲过一劫,如今听见动静又围拢观望。
李胡安有些不屑。
他才是这片世界中最虔诚的信徒。
别的不说,只计算在战场上被献祭给奥丁的次数,他怎么也算是瓦尔哈拉中最资深的英灵。
哪怕奥丁都得陪着笑脸,给他端倒蜜酒、转桌夹菜。
再说苦生会,今天自己也算是殉了道。
这功绩足够升职司祭。
反观这群平日叫喊着甘愿“献出生命侍奉‘苦主’”的卡拉米,北方人打过来时跑得一个比一个快。
如今教堂即将被毁,他们才回头凑热闹。
显然,苦主教徒们也在好奇。
那些北方人在干什么?
另一边,伯爵捧起夫人的脸,在她脸上勾画出三个互锁的三角形,象征死亡、生命与永恒,正是“瓦尔克努特”符号。
猩红血迹在略显衰老的脸上拖出鲜红尾迹。
随后便见伯爵深情地拥抱夫人,两人深情一吻,似乎在道别。
伯爵托起夫人的脚,将她送上教堂屋顶。
最后的祭祀开始了。
伯爵夫人将石盆放在一旁,拎着长袍起舞,北方人齐声吟唱。
她的舞姿与灵动沾不上边,更不必提美感。
只是踢腿摇摆,弯腰甩手等动作,不过胜在简洁有力,附和人群的吟唱。
这是一支巫舞。
这一次,所有人都低声吟诵。
“牛羊早晚会死,
亲属终归黄土,
凡人皆有一死;
而建功立业者的美名,
永垂不朽!”
在这狂热氛围下,李胡安望着那道夺目的火红身影,心中竟然涌现悲凉。
不知她会以何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Odin!”
又一次齐声怒吼,北方人们举起圆盾,用战斧敲击盾牌。
伯爵夫人的舞终于停了。
她端起脚边的石盆,拎着长袍攀至屋顶的羊角符号旁。
羊角符号是苦主的圣痕,形似“草字头”,只是那一横更短,两瞥上钝下尖,弯曲似角。
伯爵夫人捧起石盆,手腕一翻。
石盆内的血液悉数浇灌在圣痕之上。
洁白被沾污了。
脏污血液顺着羊角流淌、滴落。
李胡安震撼之余,立即回头,果然见到木头桩一般的教徒们。
他们扽直脖子呆望着教堂顶,似乎也还没反应过来。
那小半盆血也浇在了他们心头。
有些教士双手抱头,张大嘴巴,仰头呆望;有些无力跪倒,双手伸向半空,似乎想为苦主擦去血渍;更多的人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已经捏紧了拳头。
“杀了这群异教徒!”
信徒中忽然爆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随后,吼声此起彼伏,彻底压盖了北方人的吟诵。
大批教士拎着教袍,手无寸铁便直奔坡上冲来,跑到半坡才醒觉,从未清理的尸体旁捡起武器。
北方人列队,在坡顶迎敌。
李胡安乐了,盯着人群中带头喊话那人。
那个大胖子身着黄袍,显然是司祭职位。
胖司祭喊完便刻意落在人群之后。
此刻人群涌上半坡,他却掉头跑了,被黄袍绊倒后,他迅速爬起,撕烂袍角继续逃命,头也没回过。
李胡安认得这人。
这次附身的休伊特正是苦主会信徒,恰巧参与了胖司祭主持的苦主会洗礼。
洗礼场景立即浮现眼前,如同亲身经历。
只见胖司祭一脸神圣,捧着《苦难集》,眯眼讲述教义:“苦难,苦主恩典;人,生当承受。以我之身,脱众生苦。”
“以我之身,脱众生苦。”
“以我之身,脱众生苦。”
“以我之身,脱众生苦。”
当时的休伊特也跟着应答了三次。
李胡安咋摸着教义,正感叹司祭的境界之高,下方战斗一触即发。
苦修者们哪是北方人的对手,一轮齐射便死伤一片,盾阵冲锋后便死得七七八八。
零星活下来的几人这才如梦初醒,跪倒在地。
可惜,先不说北方人没有字典。就算有,里面显然也不存在“饶恕”二字。
何况他们根本不认字,只认圆盾和战斧。
处刑开始,李胡安挪开了眼。
倒不是见不得,只是见得太多,已经麻了。
更直白些说,杀人有些无聊,远不如屋顶上的仪式有趣。
仪式没被打断,此刻已经临近尾声。
伯爵夫人倒完盆中的血,抽出腰后别着的战刀,对准手腕一刀划过。
这刀割得极深,鲜血汩汩流淌。
她眉头都没皱一下,紧接着用手肘夹住刀柄,将刀锋向上竖立,刀身的另一端搭在圣痕上。
只见她缓缓将左手手腕压入刀锋,入肉几寸,随后狠狠甩臂。
一串血珠飞溅,抛在圣痕上。
伯爵夫人的双手扶着羊角,任由血液淋洒。
她成了最贵重的祭品。
伯爵夫人死了。
“呼!”
“呼!”
人群爆发一声声有力的呼喊。
北方人单膝跪地,将圆盾撑在身前,另一只手操持战斧,疯狂地敲打圆盾。
诡异的节奏中,乌云悄然笼罩,天空暗了。
“哑!”
一只乌鸦落在血红羊角上。
乌鸦的头颅灵动,不时啄动身体的漆黑羽毛。
漆黑眼瞳中印着跪倒的人群与遍地的死尸。
很快,第二只羊角也落了乌鸦。
“哑!”
“哑!”
乌云密布,狂风大作。
鸦群到了。
在低垂的乌云中狂舞,降下一场漆黑鸦羽组成的雨。
它们盘旋在战场上空,迫不及待地扑向尸体,将尖利的鸟喙刺入衣甲缝隙,扯出新鲜血肉。
群鸦盛宴之中,北方人向奥丁祈祷,伯爵也是如此。
不过除他以外,没有哪位北方人敢自称神的子嗣。
此时,他仰望鸦群,如视神明:“父神奥丁啊!请您接受鲜血与生命!请您指明瓦尔哈拉!请您赐予无尽的战争!”
北方人就是如此。
他们相信乌鸦是奥丁的化身,是盘旋于神王身侧的“胡金”与“莫宁”。
李胡安却不以为意。
以他多次惨死的经验来看,连年征战导致这片大陆上的乌鸦泛滥,而乌鸦食腐,战场上出现几只也没什么稀罕的。
不过,眼前的景象倒是不同。
阴暗的天空还能说是巧合,但教堂顶的那两只乌鸦的确古怪。
它们不进食,只低头盯着伯爵夫人。
其余乌鸦既不落在教堂顶,也不啄食伯爵夫人。
正想着,李胡安忽地擦了擦眼。
伯爵夫人是不是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