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马傲气十足,歪着脑袋。
每当李胡安接近,它便扬起前蹄、发出嘶鸣以示抗议。
若不是弗丽嘉女神将它的马嘴织得圆润可爱,它或许还想啃李胡安一口!
然而,如此性烈的小马驹,在海伊德身旁却顺从得像一条小狗。
她笑着招了招手。
小白马颠颠蹦跶,甩着蹄子赶上前,亲昵地蹭海伊德的脸。
见此,李胡安鄙视的同时,心中有了判断。
这不是一匹凡马。
而是一匹色马!一匹有思想的、能辨美丑的色马!
这是由它的外形决定的!
否则,短短几天,它怎么会被驯化到这般地步?
海伊德环抱小白马,贴在它耳边说话。
小白马颇为人性化地低头听着,时不时半撑眼皮,歪头瞥一眼李胡安。
一人一马,私语片刻。
“去吧!”
海伊德为它扶顺鬃毛,拍拍它雪白的脖子。
小白马于是垂头晃脑,四蹄踢踏,不情不愿蹭到李胡安身边。
“你骑马吧。另外,这个给你。”
海伊德双手绕至颈后,摘下一条项链。
她摸索着坠子,将其捧在额顶,虔诚地合眼吟诵。
项链缓缓流转浓郁绿光。
片刻后,海伊德不由分说地将项链塞入李胡安手中。
“这条项链蕴含生命魔法。阿斯加德路途遥远,你作为英灵难以坚持,等到了再还给我吧。”
李胡安接过,只觉项链温热。
仔细观察,单论精美程度甚至超过了伯爵夫人那条。
项链的链身似乎由植物茎丝制成,纤细柔软。
雕刻繁复木纹的水滴状白银底座上,镶嵌了一颗绿色宝石,宝石光泽深沉水润,像是能吞没光线。
只是握着,手心都能感受到那股涌动的生机。
在海伊德灼热目光指示下,李胡安尝试佩戴项链。
项链没有扣环,只能动手系。
李胡安忙活一阵,链身两端不听话,怎么也系不上。
他也不勉强,开口笑道:“我拿着就行,不会弄丢的。”
“我帮你吧。”
海伊德接过项链,绕到李胡安身后,几下将项链系好:“握着太容易丢,还是戴着吧。”
听得背后的声音,李胡安不以为然。
握在手里还能弄丢,那不是掰玉米的狗熊吗?
李胡安活动脖子,调整颈后的链身。
项链戴在脖子上,脖颈立即暖洋洋的,甚至灵魂都有几分充实之感。
真不错!
就算放在一具尸体上,尸臭可能也会淡几分吧。
戴好项链,李胡安上马。
小白马顺从了许多,只是依旧将头靠在海伊德的手中。
李胡安拍着马背示意地方宽敞:“你怎么走?”
“我随后就到。”
海伊德连连摆头,拒绝得干脆。
闻言,李胡安右手轻拍,小白马立刻行动。
它迈出几步,踏上彩虹桥。
四蹄没入丝带,落点荡开涟漪。
柔软的桥身却并不颠簸,小白马走得安稳。
只是它并不听从李胡安的指令,走了几步便开始慢步溜达,似乎在等正牌主人。
李胡安也不急,任由它自己行动。
不一会,海伊德果然赶到。
她又换了一件雪白天鹅外衣,外衣在风中飘荡,两条飘带如同翅膀。
优雅滑行,速度极快。
李胡安欣赏一番,啧啧赞叹。
心中却不由想道:衣服真多,才一会就换了三套。
“抓稳吧,它要加速了。”
听得海伊德提醒,李胡安下意识趴低身子。
就在此时,小白马昂首扬蹄,纠纠嘶鸣,雪白毛发竖立,四蹄流窜电光。
只一瞬,跃出万米之遥。
灌了满嘴的风不说,李胡安被电得身麻体酥,险些从马背上掉下去。
他趴在马背上,双腿努力夹紧,犹自喘息。
回头一看,海伊德早已不见踪影。
好家伙,难怪怕丢了。
这换一个身体虚弱的,不得直接被甩飞出去?
脖颈的项链温热,传出的热流缓解了身上的酥麻,反倒开始发痒。
二种感觉交替,说不出的难受。
小白马停歇的间隙,李胡安四处观察。
脚下的彩虹桥可谓千疮百孔,处处缺憾。
有些地方颜色混杂,色彩变换;有些元素不稳定,留下空洞;绝大多数桥面的颜色浓淡不一,或是干脆缺色;只有极少处才完整拥有七种色彩。
这副模样,不知是年久失修还是过度使用导致。
等了许久,终于见着海伊德的身影,她正顺着彩虹桥的波浪浮动。
小白马再次涌动电光,连续几次闪烁,直电得李胡安骨痒筋麻。
好在他逐渐适应了。
甚至留有闲暇眺望,将两侧风景尽收眼底。
自从跃出不知第几层云雾之后,彩虹桥两侧便出现战场遗迹。
碧血黄沙,尸骨遍野。
遍地的血肉中抽出鲜红枝丫,有些甚至已经长成一人之高的幼苗。
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两具硕大的狼尸。
那两只恶狼毛发焦黑,肚子滚圆,身子两侧依稀留着利爪耕出的深渠。
恶狼呈前趴的姿势,大口撕裂,下颚被利剑钉在地上。
剑柄顶着上颚,巨嘴无法闭合。
李胡安疑惑不解。
这般处刑一样的方式,更像是一种发泄和折磨。
这样对付恶狼是为了什么?
可惜免费的导游不在身边,只能过会再问了。
就这样,李胡安被电了一路,也看了一路。
走到后半段路程,项链内的魔力已经点滴不剩。
李胡安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等抵达终点,他的精神几近涣散,肌肉微微抽搐。
反观小白马,它似乎许久没跑得尽兴了,连续冲刺后每每高亢嘶鸣,连带着鬃毛闪烁电弧。
到了终点,虽意犹未尽,但终于显现几分疲态。
经过漫长路途,小白马长了良心。
它驮着李胡安平稳半卧,随后才侧身使李胡安从它的背上滑落。
李胡安感受到它的心意,艰难抬起手臂,梳理它的毛发。
捋了几下,擦出噼里啪啦的响动。
听见这声音,李胡安眼皮直抽。
他喘着粗气,尽力摊开双臂,呈大字躺着。
小白马先蹭蹭他的脸颊,接着舔舐几下,最后将头轻轻抵在李胡安手心。
它的体型缓缓缩小,变回针织玩偶,静静躺在李胡安的手心。
一人一马,此刻终于建立起一缕奇妙的联系。
原来是为了给自己送马...
李胡安摆头,望向传说中的神国阿斯加德。
距离太远,只能看到金碧辉煌。
未见神国,先见金光。
再回头盯着彩虹桥的尽头,海伊德还没赶上来。
脑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李胡安彻底昏死。
……
李胡安睡了很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到了北方人的祭祀,梦到了伯爵夫人的那支巫舞,梦到了乌云密布、群鸦狂舞。
“哑!”
耳畔传来乌鸦的鸣叫,李胡安却不予理会。
他清晰地知道这是自己的梦境。
在自己的梦境里,哪怕奥丁亲临也不用理睬。
“纠纠!”
脸上一阵湿热,带着云雾的清爽味道。
这是...
李胡安努力思考,但大脑却并不听话。
过了许久,他脑中才闪过一个念头。
这是小白马?
顺着念头细想,李胡安的脑子剧痛。
他想睁眼却怎么也做不到。
又过了许久,他攒足力气,终于扯动了眼皮。
依旧没能睁开眼,不过脸上的瘙痒让他明白过来。
原来是眼前压了东西。
难怪睁不开眼!
李胡安再次攒劲,甩荡胳膊。
手掌砸到脸上,手指一点点爬动,终于够到了那样东西。
伸手一抓!
他终于睁开了眼。
适应许久,眼睛开始恢复工作。
第一个画面是悲伤的小白马,它歪着脑袋,伸着舌头舔舐李胡安的脸颊。
第二个画面是茂密的树林,光线经树冠遮挡,斑驳破碎。
第三个画面是小白马焦急地转圈,张开马嘴嘶鸣。
耳畔传来的鸣叫更悲切了。
李胡安缓了一阵,待身子温热才坐起。
他身上酸麻,力气不足。
脖颈如同生锈一般,只是轻轻活动都疼痛不已。
忍痛低头,李胡安看向右手。
目光聚焦,瞳孔骤缩,迟钝瞬间变为呆滞。
这...
怎么可能!?
一片漆黑的鸦羽被右手牢牢攥着。
李胡安盯着这片鸦羽,在满是记忆碎片的脑海中再次翻找。
头脑如同被割裂,阵阵钻心的疼。
李胡安几乎再次昏厥,他终于翻出了许多东西。
云舟、彩虹桥、海伊德...
对了!
海伊德!她人呢?
自己不是在彩虹桥尽头吗?
李胡安举目四望。
昏暗树林内,一棵棵淌着鲜血的树静静站立。
每棵树上都倒吊着一具尸体,无声地倾诉死亡的痛苦。
他细数树上的倒吊之人。
一,二,三...
直到八...
李胡安默数一声九,心中咯噔一声,颤巍巍伸手摸向脖颈。
干涸的血迹,狰狞的疤痕。
他回到了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