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渭城初雪

陈国，京都渭城。

初冬的第一场大雪洋洋洒洒，下了月余。

青瓦城墙，大街小巷，皆被白雪覆盖。

一家清冷破旧的食肆里，灶台上的大锅里还在“咕咚咕咚”冒着水泡。

顾圆躬着腰，把小吃店里用完膳的客人送到街边。

客人肥胖健硕，穿着一身厚重的貂皮大衣，显得有些臃肿。

“怎么着？这么大雪还要去给那个乞丐爷爷送吃食呢？”

客人紧了紧领口，转头对着顾圆调笑道。

“胖爷，您关心这干嘛呀！”顾圆脸上没什么变化。

“真是孝顺。”客人又嗤笑了一声，好似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顾小子，不如你来我府上，给我做个干儿子，我保你一辈子吃穿不愁。”

顾圆眼底有隐晦的讽意一闪而过。

“胖爷，您就别打趣我了，我这下人身份哪能去得了您府上，这雪下得越来越大，您还是早些回去吧。”

胖客人摇了摇头，轻蔑的“呵”了一声，径直走入了风雪。

顾圆目送胖子在积雪中艰难攀行，把满是冻疮的双手放在嘴边，哈了口白气。

“这场大雪都熬不过去，收我当儿子给你送终么？”

他冷笑了一声，把目光从胖子头顶收回，跑回了还算温暖些的小店。

熟练的从锅中捞了一大碗馄饨，淋上香油葱花，用瓷碗盖好，放进一个破旧的红色食盒。

“刘叔，这下没什么客人，我去给李爷爷送饭去了。”

顾圆提着食盒，和厨房正在剁猪肉的老刘知会了一声，急匆匆的跑出了小店。

老刘是这家食肆的老板，听到声响，转头瞥见顾圆匆忙的背影。

“跑慢点！”

老刘嘱咐了一句，心下叹了口气。

一年之前，他看见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露宿街头，衣裳褴褛。自己恰好无儿无女，便动了恻隐之心，收留了顾圆。

平常也就让他在食肆帮帮忙，跑跑腿。这孩子勤劳机灵，帮了店里不少忙。同时待自己也如亲爹一般孝顺。

只是半年之前，这小子莫名其妙在街边的乞丐堆里，找了个耳朵奇大的怪老头认了爷爷。

从此自己不仅要管顾圆的饭，还要管那个乞丐的饭。

顾圆对那个乞丐极好，吃穿用度都会想办法从小店或者自己手里面抠。

明明是顾圆认了个爷爷，倒像是自己认了个爹。

这让老刘很是无语...

顾圆迎着风雪一步一陷的走了几百米，来到一条宽敞的主街上。

主街两边躺满了乞丐，一股风雪都吹不散的腥臭味弥散了顾圆的鼻腔。

顾圆高高捧着馄饨，小心翼翼在积雪中挪动着步子。

积雪中到处都掩埋着冻僵的乞丐尸体。

“爷爷，吃饭啦。”顾圆对着乞丐中间一个熟睡的老头喊道。

老头白眉白发，脸上的皱褶堆满了白雪，阖着眼皮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是具冻僵的尸体。

他的耳垂厚重肥大，和瘦小猥琐的脸型形成对比，让顾圆一眼就能在乞丐堆中认出他来。

顾圆倒是不担心这老头会不会被冻死，又耐心呼唤了两声。

老头睁开有些惺忪的眼睛，茫然的瞥了一眼四周，好半天眼神才聚焦在顾圆身上。

“是你啊。”

顾圆乖巧的把馄饨递到老头面前：

“刚出锅的馄饨，爷赶紧趁热吃了。”

老头费力的搬开压在腰上的其他乞丐冻僵的脚，慢悠悠坐起身子，双手在自己的大耳垂上揉搓了两下，这才接过馄饨，大口的往嘴里送。

顾圆紧挨着一身臭味的老头盘膝坐下，歪着头看老头吃馄饨。

“爷爷，这场雪指不定哪天能停，今晚别睡这了，和我回店里吧，起码也能挡挡风雪。”

老头砸吧着嘴，浑浊的眼眸看向顾圆。

“小娃，这半年以来，你又送吃又送穿，把老夫当亲爷爷伺候。”

“老夫虽然不知道你在想啥，但老夫就一普通乞丐，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

顾圆心思一动，立马眼眶通红，面色悲伤。

“爷爷，我在这个世上无父无母，孤苦伶仃。”

“自从半年前见过爷后，我就觉得爷倍感亲切，很像儿时照顾我的亲爷爷！”

“我照顾爷，从来不求什么回报，只求能再陪爷多点时光。”

气氛到这了！必须得挤出点眼泪！

老头狐疑的打量着顾圆，两行眼泪顺着少年皮肤开裂的脸蛋滑下。

一时坚冰般的内心竟也有些不是滋味...

“咚！咚！咚！”

一阵沉重压抑的马蹄声，突兀穿越风雪而来。

主街尽头，一整队威武凶煞的骑兵慢慢露出了踪迹。

士兵全身披甲，手持重戟，座下雄壮军马皆为纯黑。

正是陈国军队定海神针——黑骑军。

领头的将领一马当先，身姿挺拔如松，气血翻腾，眼神锐利，如鹰般巡视着周围的状况。

将领叫来常驻京城的士兵，手中马鞭指向不远处街边的乞丐堆。

“前方为何横七竖八躺了那么多人？”

“禀大帅，街边那些都是京城的乞儿，靠沿途的车马施舍过活。”士兵答道。

将领皱了皱眉，瞥向骑兵队伍最后，一顶精致绝伦的黑色轿子。

眼神中忽地杀意腾腾。

“以防刺客埋伏街边，惊扰了轿中贵人，出列十骑，把这群乞儿...都杀了。”

“领命。”

顾圆正探着头看热闹，就看见黑骑整齐的队伍，忽地散出十余骑。杀气森森，往他这个方向奔袭而来。

雪更大了。

也不管街边躺着的是尸体还是活人，黑骑一戟一戟，精准的落在每一具乞丐身体的脖颈处。

幽黑的长戟划过晶莹的雪花，在地上带出喷涌的红色。

乞丐们或反抗，或逃跑，却最终都被长戟钉在厚厚的积雪之中。

明明是场喧闹的屠杀，在雪幕中又有一份诡异的安静。

眼看黑骑的屠杀越来越近，顾圆双腿打抖，情不自禁的就想开溜。

两世为人，顾圆哪经历过这种场面？

他看了一眼旁边瑟瑟发抖缩在一团的老头，又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黑骑。

“妈的，赌了！”

突兀之间顾圆眼神坚毅，双手张开，挡在老头面前，大喝一声：

“来杀我！别杀我爷！”

顾圆的英勇慷慨并没有影响黑骑长戟的速度。

眼看长戟就要割下顾圆的头颅。

“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