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宿,飘起了雪花。他把货车停稳了,下了车,便向小区走去,爱人在家等着他,他这样想。
他打开门,客厅中央一个简易的烧烤架,羊肉成了黑炭一般,冉冉冒着缕缕淡淡的青烟,味道很浓。通过敞开的卧室门,看到一对赤身裸体男女,已经僵硬了。他站在楼道口,打了110……
小区门口,小菜贩叮叮当当地开张了。天,快亮了。警察来了,把客厅、卧室的摄像头拷走了。然后,他跟着警察做了笔录……
从公安局出来,他犹犹豫豫不想回家,就起身驱车五百里外的故乡去。
故乡小村里几乎没了人烟,地上一层薄薄的雪,显得空旷而寂静。他的老宅,老榆木门上的锁,锈色斑斑,他尝试了一下,钥匙还能打开。父母去世多年,留给他的老宅还在。屋里很潮湿,他抽了一支烟,静默了一会儿,给父母的坟送纸钱去吧,这也许是最后一次尽孝……
他跪在坟前磕了个响头,伏在石碑前昏昏睡去……他醒了,夕阳西沉,去小县城的火车站……一路向北,去爱人的故乡那个冰雪覆盖的小镇……
到了小镇,北部小镇并无二致,小小的,三三两两人家,白雪皑皑掩藏着,出站口一家亮着灯的两层小楼,很突兀。
他进了门,进门处的桌子后面坐着一个女人,抬头看到他,笑了笑。
“您住店吗?还是买烟酒?”她问。
“住店。”
“跟我走。”
她带着他爬上楼梯,穿过昏暗的走廊。
“我们店需要身份证登记。”她说着打开门。他走进房间,放下包,从包里拿出身份证递给她。
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个通火道的炕,烫手。桌上放着一个苏泊尔的烧水壶、一台老式的电视。
“晚上十点停水,厕所和浴室提前用。”她说着打开窗,“从这扇窗可以俯瞰到后山。”
他点了点头,“嗯。”
“你来这破地方干啥?”她拧着眉头,看了看他。
他下意识地瞟了瞟她,中指和食指间厚厚的烟斑,随手甩给她一支烟卷,“去镇后山。”
她娴熟地接了烟卷,惊讶地看着他,“坟场。”
“上坟。”
“哦,老人。”她说。
“嗯。”他答道。
“如果您饿了,我可以给你做,镇上没几家,都去了哈尔滨。没有像样的餐馆,在这条街的半道上,靠左边一个,不卫生。”她提醒说,“我的不贵。”
“谢谢你。”他说,然后就转身上楼。
他脱掉鞋子,躺在床上,拿出手机,刷抖音。但,看不进去,思想混乱,给爱人父母的坟送点纸钱,然后……
他下了楼,碰见了那个女人。她抬起头冲他笑笑。
“我想去镇后山坡看看。”他说。
“山路有冰屑,很滑的,您不怕掉到山沟里?”她问。
“随便走走。”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天上点缀着稀疏几颗星。从车站可见散漫的人,行色匆匆。他一直走到山坡上。他点了根烟,刚吸上一口,觉得一种阴森森的气流迎面而来。“还是明天去吧。”他转身往回走。
女人不在门厅。他爬上楼。他躺在床上,隐约听到有男人的声音……后来就睡着了。
他在鸡鸣中醒来,恶梦连连,出了一身汗。他起身冲了一个澡,然后坐在床上盘算着太阳出来就去镇后山坡。
九点左右,那个女人过来敲门,“打扰了您,我得打扫一下房间。”
“好的。”他说。
“您再住一晚吗?”她问。
“上了坟再说。”他说。
“但愿昨晚没有打扰到您,太吵了。”她说。
“没有,我没有被吵到。”他说。
“一会儿吃饭,做好了。”
“怎么结账?”
“住房款里有。”
他去吃了饭,女人在喊男孩进屋,“我儿子,十岁了”。
“哦。”他和蔼地瞅了瞅小男孩。
她说:“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然后,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把头扭向了别处。
“没什么事,谢谢你。”他说。
“如果您愿意今晚,我会很高兴的。”她说。
他有些犹豫。
“南方女人开放。”她说,眼睛仍看着别处。
“谢谢。我没有把爱人带过来。她要永远的待在那个陌生的城市里了。”他说。
“打眼一看就知道了……”她含情脉脉。
她有两个房间,吃饭的那间是她的卧室,男孩单独住一间。吃完饭,她打发男孩去上学。
他们默默坐着,直到她打破沉默:“您为什么会来这里?”
“忏悔!”他低下头。
“喜欢这里吗?”
“我不喜欢。”她说,“这儿是我丈夫的老家,他死后,我带着儿子回来,要把儿子养大……”她扭过头去,低头看着地面。
“他死了多久了?”
“十年了,也是寒月……和一个男人吃火锅……他从窗户跳了下去。”她说。
“对不起。”他们再度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儿子没有父亲是我的错。”她抱住他哭了起来。
……过后,当他们躺在床上时,她说:“开着这个店,客源很少,作为女人,很难呀。”
他脑海突然蹦出在他卧室,一对男女……他低下头,“我去后山。”
她想陪他一块儿去,但他坚持一个人去……
回到店里,他悄悄地回自己房间,手机查时刻表,把钱包放进兜里,下了楼……
他大步流星地赶到站台,听到了火车进站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