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有些意外,娇羞地坐到秦川身边,手指绞着手帕,想了想道:“内务府的太监也算吗?”
婉儿是后宫侍女,平日接触最多的当然是内务府的人。
秦川笑着鼓励道:“当然算。”
婉儿轻咬下唇,道:“内务府的人里,最热心的是总管,他经常接济不受宠的嫔妃……不过还有一个叫张宜的,平时我们有事都找他问,他消息最灵通。”
“张宜?是太后的人吗?来……小心烫。”
秦川从丫鬟的手里接过茶壶,为婉儿倒茶。
他这贴心的模样,让婉儿忍不住地红了面颊。
婉儿双手接茶,小心翼翼地觑着秦川:“似乎不是。”
“张宜这个人脑袋很灵活,人也圆滑,跟所有人都熟,自然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
秦川思忖片刻,按婉儿所说,这个张宜是个“万事通”。
如果人机灵,确实适合在女帝身边辅佐,只是还需要进一步确认他的立场。
突然,婉儿像想到了什么,白皙的鹅蛋脸浮上一抹红晕:“秦大人,张宜绝对不是太后的人!”
“哦?为什么这么说?”
婉儿似乎为能帮到秦川而感到高兴,眼睛亮晶晶道:
“我记得宫里老嬷嬷说,张宜的娘曾是先帝御前的侍女,他本是不用断根的……只是后来,太后娘娘不知为何,说宫中的奴才都算家生子,要一代代传下去,可怜张宜本是家中独子。”
“靠自己的人脉,原本托人让他去御膳房当差,谋了个油水厚的闲职。”
秦川听着,在心里不停思索,这就对了,以张宜的娘的身份,他大可不必入宫。
断了人张家的后,张宜怎可能还会对太后衷心?
可是显然,太后与张宜的恩怨还不仅仅是到此为止,婉儿继续道:“结果有回轮到他给太后传膳,太后因为陛下生了很大的气,把碗都摔了,并且迁怒于张宜,直接把他打发去了内务府浣衣局做苦差,他又熬了快十年,才勉强爬到内务府中层。”
秦川听罢放心了些,张宜恨太后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帮太后呢?
他看着婉儿的眼睛,笑容发自内心:“姑娘能否为我安排,与他见上一面?”
婉儿被这个笑容弄得满脸通红,小鸡啄米般点头:“好……好好!”
秦川看着庭院外兰花疏影,道:“你的大仇已报,若姑娘想出宫,我也可以帮你。”
婉儿眼睛一亮,她本能地想点头答应,但一想到留在宫里,可以时常看一看秦川。
自从恩公死后,只有瞧见秦川的时候,她才真正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若是没有秦川,她恐怕早就了此残生!
她卷翘的睫毛颤了颤,道:
“谢秦大人好意,婉儿一介女流,又惹上了这么大的麻烦,就算出来了,也不过是去妙音坊风尘一世,不如留在宫里。”
秦川有些意外地挑起眉峰:“太后已经被打入冷宫,你想去哪里伺候?”
婉儿绞着手帕道:“内务府会安排的吧……但是,婉儿深慕陛下龙恩,若能去跟前伺候,那便是婉儿的福气了。”
至少秦川去见陛下的时候,她能远远地看一眼。
心中深处的渴望,婉儿不敢说出口。
秦川丝毫没有察觉出她的隐秘心事,笑着点头:“这有何难?我跟陛下说一声就是。”
两人一时无话,刘林突然来报:“老爷,赵丰年大人来了。”
“赵丰年?他不在刑部待着,找我干啥?”
秦川还没说完,一道笑声已经先进了内室:“我说秦大人不乐意见我,原来是有美人相伴!”
赵丰年大步流星地进门,婉儿闻言脸红,福了福身道:“那我不叨扰二位大人了。”
秦川招呼刘林:“送一送婉儿姑娘。”
“是。”
片刻后,屋内只剩秦川与赵丰年两人,秦川懒得再重新煮茶,随意给赵丰年倒了一杯:“赵大人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赵丰年一口干了热茶,明显是口渴了:“我刚从窑炉那儿过来,抓了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秦川一愣:“才开窑半月,就有人偷配方了?”
赵丰年冷哼一声,道:“还多亏了你神机妙算,想到提前找人看着。”
秦川摩挲着手指,挑眉道:“都是些平民而已,赵大人自行处置了便是,哪值当亲自跑来一趟,莫不是还有别的什么情况?”
赵丰年向来圆滑,他看向秦川时笑眯眯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欣赏:
“秦大人果然神思出众,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可不是一般平民,他还勾结异国,”赵丰年说到这里,抚掌沉默片刻,道:“秦大人猜猜是哪国?”
秦川想也没想,吹了吹热茶随口道:“高丽。”
这下赵丰年看他的眼神不止是欣赏了,甚至有几分心惊。
仅凭只言片语就判断出事情关键,就算秦川早就知道些什么,那此人的消息来源也灵敏得可怕。
秦川勾唇一笑:“怎么,我猜错了?”
“那倒没有,呵呵,秦大人什么时候有空,咱们一同审一审,他此刻正收押在刑部大牢呢。”
秦川随和地玩笑,但眼中暗藏杀气:“就现在吧,我可不像赵大人一般随时都登门拜访。”
赵丰年察觉了秦川的意思,刚刚他不等刘林通报完就直接进来,确实有试探之意。
他尴尬地笑笑,肩上一沉,扭头见秦川的手臂搭了上来。
“赵大人,下不为例。”
“那是那是。”
冷宫,夜晚。
“哀家渴了!咳咳……来人……”
一张潮湿发霉的小床上,太后被剥去了尊荣奢华的服制,一身渗血的灰色中衣,身上胡乱盖着几块破毡布,痛苦地哼哼。
她风光了一世,何曾落入过如此惨状?
一个矮个子太监嫌恶地瞅了她一眼,随后对身旁的太医道:“孙太医,她脖子上的伤怎么样?”
孙太医试探地看着他,斟酌道:“伤口虽然创面大,但未伤及血脉,没有生命之忧,只不过她受刺激太大,如果不治,只怕会痴呆。”
矮个子太监低头摆摆手:“别弄死了就行,陛下仁慈,不然她这样的狠毒妇人,早该下地狱了……哎呦妈呀!”
太后不知何时竟然下了床,晃晃悠悠,悄无声息地盯着矮个子太监,幽幽道:“哀家是太后,你为什么不给哀家倒水?!”
她的眼神迷糊,好似已经失了智。
“他妈的赶紧!你们都是死人吗,把她给我抬远点儿!”矮个子太监捂着胸口,缓过气来后拍拍袖口,吊着眼睛道:
“咱们都听张宜张公公的,您不是心情不好吗?咱们哪配给您倒水啊!走!”
矮个子太监挥了挥手,众人离去。
“彭!”
破败的木门合上,墙角的白灰簌簌掉落,屋里重归死寂,方才还神经兮兮的太后直起腰来,瞬间收起痴呆的模样,恢复了理智。
所有人都想要她死,可太后在朝中运营多年,又怎么可能不留后手?
她理了理蓬乱灰白的枯发,在床边板板正正坐下,身上还有几分贵气从容。
她在等。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轻轻推开,方才给太后诊脉的孙太医溜了进来。
他噗通一声跪在脏兮兮的地上,眼含热泪道:“臣来了,您尽管吩咐!”
太后眼神阴鸷,盯着门缝里渗进来的阳光,恶狠狠地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
“告诉在周朝的老冯,准备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