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这件事对于童年的老马是一件相对奢侈的事情。特别是冬天。
一
炎炎夏日,老马的妈妈大中午就搬出一个黑褐色粗陶小缸。平日里,这个缸是家里用来存放小麦或者大米的。一到了夏天,它就有了新的使命。妈妈把小缸清理干净,然后放满水放在堂屋门口的太阳地里。等到日头稍稍偏西,水就晒得差不多了,妈妈就把他抱到缸里。
他特别喜欢夏日在小缸中沐浴那种感觉。既温暖又凉爽。当然,妈妈把他抱进去的时候还是比较犯难的。
“国庆,来来来,洗澡啦。”
国庆是老马的大名,也是他的小名。妈妈一连喊了三声,国庆都没有答应。她手里正在忙着干活,多少有点儿焦急。
“越大越皮了,你是属大耳朵驴的吧。”
国庆正在专心致志地玩泥巴,他二婶昨天刚刚教给他捏泥巴鸭子,说如果会捏了今天再教给他捏小狗。国庆觉得小狗肯定比鸭子神气。
国庆晒得黝黑,真像个泥巴人。他不情愿地放下那堆泥巴,把短裤脱了。妈妈从水缸里舀出一勺温水,抓住国庆的手,冲干净身上的泥巴。
“凉,凉,凉……”国庆站在缸里面伸手示意妈妈抱他出来。
“慢慢蹲进去,一会儿就热乎啦。”妈妈忙完她的活儿,再来抱他出来时就更困难了。
“国庆,洗完了吗?我抱你出来。”“还没有呢,还没洗小肚肚呢。”
“国庆,能抱你了吗?”
“再等一会儿,还没洗小鸡鸡呢。”“国庆,快点儿,太阳快下山了。”
“快了快了,这就洗脚脚了。”
妈妈闲下来,伸手一摸缸里面的水,已经不太温了,赶紧把国庆抱出来用毛巾被包裹起来。“看你什么时候才知道冷热!”
二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冬天洗热水澡必须去澡堂。也许是一两周一次,也许一个月才有一次。对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这是常识。大多人家里面没有暖气,也没有专门的淋浴间。北风一起,刺骨寒风从门缝中吹进来,别说洗澡,就是盖上被子睡觉都可能感冒。
起初,老马很小的时候都是跟着妈妈去女澡堂洗澡。这种不记事的小朋友,大家都不太介意。不光国庆妈妈这样做,其他妈妈也都领着自己的孩子,有小女孩,也有小男孩。
后来,随着年龄增大,国庆记得快上幼儿园了,冬天里还是跟着妈妈去女澡堂洗淋浴。他已经朦朦胧胧有些记事了。热气腾腾的澡堂里,暖烘烘的,充满了香皂和洗发水的气味。耳边谈笑声、小孩子打闹声、哭声,和着脚掌踩在水洼上的啪唧声、淋浴头喷水声、热气管道送气的巨大噪声,混成一部澡堂夜晚交响乐。
昏暗灯光下,一排排淋浴下站满了人,中间也没有任何隔板。跟着妈妈们来洗澡的小孩子洗完跑来跑去。国庆开始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和旁边的小女孩有明显的不同了。
有一次,洗完澡穿衣服的时候,国庆问妈妈:“妈妈,你不是说我的小鸡鸡是你从山里面捡回来,再用大锤子砸上的?”
“嗯。”
“那些小女孩的妈妈都捡不到,是吗?”
妈妈噗呲一下,笑出了声:“别乱说。她们是女孩子,不需要。”
“为什么不需要啊?”
“不许再问了。臭小子。”
有一次,有个妈妈带的男孩子看上去比国庆还要高大些,这让旁边的很多年轻女子感觉很不自在,埋怨声此起彼伏。
“管理员,这么大的男孩怎么让他进女澡堂子的啊!”年轻女子怒吼着。
“吼什么吼,别吓着俺孩子!”那位妈妈不甘示弱。
“要不要脸啊。都这么大了。”年轻女子用毛巾遮盖住敏感部位。
“你说谁不要脸,你将来就不要孩子了吗?”
“你不要脸!”
年轻女子和那位妈妈扯着头发厮打在一起,周围的孩子哭声一片。国庆吓得躲在妈妈身后,不知所措。在这之前,他不知道到洗澡堂洗澡还会如此惊心动魄。
那也是马国庆最后一次跟着妈妈进女澡堂。
三
“老爸,我要洗澡。”说话的是老马的女儿。
三十多年后,老马已经居住在城市里了。洗澡这件事已经和喝水吃饭一样简单。老马给女儿开了浴霸,先让卫生间里暖和起来。
女儿还不会站立的时候,老马给女儿买了一个大澡盆。女儿坐在大澡盆里,手里仍离不开她那心爱的塑料鸭子。或者有时候,她拿着一个塑料勺舀水,也玩得不亦乐乎。有些东西真的会深入骨髓,或者写入基因。女儿久久不想离开大澡盆,这一点像极了小时候的老马。
等到女儿会站立了,老马觉得可以让她试试淋浴了。没想到,淋浴一开,女儿吓得立刻哇哇大哭起来。
“啊,不要不要。老爸坏!”
原来她已经习惯于坐在澡盆里洗头。而洗头的时候都是老马爱人用毛巾先给她遮住眼睛。她还没有学会在淋浴下自己闭起双眼。淋浴下来的水进入眼中,一下子把她吓坏了。女儿后来跟老马说,她也怕长时间闭起双眼的漆黑。
不过几次适应之后,女儿已经能自己享受悠闲的淋浴时光了。天天睡觉前洗个澡成了她引以为傲的习惯。
“老爸,水怎么突然凉了啊!”卫生间传出女儿气呼呼的求救信号。
“来了,我去看下啊。”老马跑到厨房间查看燃气热水器,“好好的啊。你关了淋浴重新开试试。”
“又好啦!”女儿快乐地哼起了小曲儿。
老马的爱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乖宝,妈妈抱!”她把洗完澡香喷喷的女儿拥在怀里,担心她感冒,“让你爸尽快换个恒温热水器,他总是不听。”
“老爸,换吧,用我的压岁钱。”
“乖宝,你爸有钱。”
“女儿都说了,那明天就换!”
“就是,咱洗个澡能不能别这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