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驱口

北行一个多月以来，朱祁镇第一次没有在夜里感觉寒冷。

“你现在可是我乌日娜的男人了。”乌日娜穿好衣服，大大咧咧地拍了一下朱祁镇的屁股，“今后你在草原上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一定要跟我说，我会罩你的。”

“切。”朱祁镇笑了，“瞧你这口气，还以为你才是瓦剌太师呢。”

“你可别小瞧我。”乌日娜道，“如果你和我大哥真的再起了冲突，我肯定会站在你这边的。”

“冲突是必然的。”朱祁镇叹了口气道，“我的身份，注定了我不可能平平安安在草原上过一辈子。用不了多久，局势一变，天知道会发生什么，生死难料啊。要我说，你真是个笨姑娘。”

“反正我一点都不后悔。”乌日娜道，“在草原上，女人的命运是注定悲惨的，我的亲生母亲，生前只是一个没有地位的侍女，我大哥迟早会把我嫁给某个有功的将领来笼络人心。这些将领，一个个脑子跟木头一样，连句情话都不会说，只知道杀人，抢东西，女人在他们眼里，就是高级一点的牛羊，是他们的财物和战利品。嫁给他们，我才是真的笨到家了。”

听到这番话，朱祁镇不免对这个女子刮目相看，没想到她不仅仅只是觊觎自己的男色，心里还有这些小想法。

“对了，你会骑马吗？”乌日娜突然问道。

“会啊。没你们那么娴熟，但是也算会骑，怎么了？”

乌日娜眼珠一转，低声道：“要不，我们跑吧，找两匹好马，我认识南下的路，我带着你，我们回北京，回紫禁城，住大房子。现在是个好机会，我二哥对你看管很松懈，等我大哥回来，再想跑恐怕就难了。”

“你不是开玩笑吧？”

“不开玩笑，我是说真的。”乌日娜诚恳地道。

“不行。”

朱祁镇果断选择了拒绝。

“为什么？”乌日娜不解道。

“这一路太遥远，也太危险，我不认为只靠我们俩就一定可以平安回去。再说，你一个十几岁的丫头片子，靠不靠谱你自己心里没数吗？万一被你坑死在半路上，我找谁说理去？”

“哼！”乌日娜不满地哼了一声，但也没有反驳。

“二来，我暂时还不想回去。我在这边，还有我的使命要完成。这话我从来没跟人说过，但我信任你，所以才跟你说。”

“你不是俘虏吗？能有什么使命？”

“姑娘，土木一战被俘虏的，可不止我一个。”

乌日娜恍然大悟，惊道：“天哪，你不会是想救那些驱口吧？”

“能救自然最好。他们跟着我来到北边，却沦为驱口，遭受非人的折磨，我不能不管他们。之前我去你们大汗脱脱不花的营地，就看见过很多我们的人，被当成牛马一样虐待，死了就随便丢进坑里，实在是太惨了。”

“当然，我还有一点私心。你总说想跟我回北京去，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已经不是大明的皇帝了，大明现在有另外一个皇帝，他会欢迎我吗？我若回去，迎接我的是会怎样的命运？你跟着我回去，有好日子过吗？”

“他不会杀了你吧。”乌日娜有些害怕地道。

她这么想不奇怪，毕竟在蒙古草原上，因为争权而互相杀戮简直如同家常便饭，乌日娜没吃过猪肉也总见过猪跑。

“谁也说不准。所以命运最好要握在自己手里。”朱祁镇道，“你想想，如果有朝一日，我回去的时候，身边还能带着草原上救回来的数万大明俘虏，是不是情形就大不一样了？”

“没错，那的确威风得很，新皇帝肯定就不敢杀你了。”乌日娜道，“只是，你没发烧吧，怎么开始说胡话了？”说着还走上前来，煞有介事地摸了摸朱祁镇的额头。

朱祁镇一把把她的手拍掉，没好气地道：“怎么说话呢？”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靠谱的计划呢，原来还不如我呢。”乌日娜穿好靴子，戴好暖帽，“不跟你瞎扯了，天亮了，我得赶紧回去了。”

“等着瞧吧。”朱祁镇望着她的背影道。

……

乌日娜嘴上不饶人，但行动倒不含糊，两天之后，便把关于明朝俘虏的宝贵信息带给了朱祁镇。

首先，蒙古有个原则，各部落外出一起打仗，谁抓的俘虏，就是归哪个部落所拥有，大汗一般也不会干涉。

这次南征，主要就是土木堡一战，抓回来的俘虏大约有三万人，也先自己的部落所获最多，占到了一半，也就是一万五千人。其他脱脱不花、阿剌知院等等大大小小的部落，一共占了一半。

也先这人还算讲公平，他把抓到的这一万五千人平均分成五份，他自己一份，二弟伯颜一份，三弟赛罕王一份，另外还有两个兄弟也都各有一份，也就是每人分三千。

每个人得到俘虏，还会继续分配。比如分给伯颜的这三千人，他首先会挑选一些顺从的，聪明的，会说蒙古语的，奖赏给作战有功的军官和士兵们，领回他们自己家里当奴隶。

其他剩下的，则全都送到了养马千户所。

养马千户所，是个军事单位，他们主要任务不是打仗，而是负责给太师养战马。他们占着一大片牧场，不允许普通牧民进入，内部是军事化管理，类似于汉人的军屯。

如果一个明军俘虏能被挑选到蒙古人家里当奴隶，那还算好一点。大部分蒙古家庭也不富裕，必然会把他当成贵重财产，像牛羊一样爱护，只要乖乖听话，卖力干活儿，基本的温饱是可以保证的。

甚至于，有的奴隶跟主人时间长了，有了感情，主人还会给他娶老婆。当然娶的老婆生的儿子，也全都是主人的财产。类似于牛羊下了小崽。

然而，一个明军俘虏如果进了养马千户所，那就相当于半只脚踏进了地狱。这里面过的完全就不是人过的日子，甚至连畜生都不如，大部分人都会被当成一次性消耗品，最多熬个一两年时间，最终在寒冷、饥饿和伤病里死去。

之前朱祁镇在脱脱不花大营里面看到的，就是他旗下养马千户所的驱口在劳动的场景。

“不要心急，先保证自己安全，再等待机会。”朱祁镇默默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