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笼罩于古堡上的乌云

古道西风瘦马,小桥流水人家。

好的走错场子了,应该是泥路秋风牛粪,炭火盈灰飞沙。

蒸汽列车只能抵达莫茵蒂特,而想要到达莫茵蒂特最边缘的钟古家,也就是古钟小镇,要么以超人般的毅力走上三天,要么乘坐行商的顺风车颠簸半天。

豪华马车不配,普通马车太贵,运送柏木炭的牛车刚好,除了脏、灰尘大、有一股牛粪味、行驶时地上的泥水能直接飞溅到乘客嘴里,好像也没有什么缺点了。

当然有精英级猎魔勋章其实钟古能坐更好的马车,但如今太阳已有西斜趋势,到达目的地百分百天黑,古钟小镇又穷又偏没有油水可捞,就算你把猎魔勋章砸行商们脸上,他们也只会笑着说抱歉。

唯有这些运送柏木炭的牛车,看见精英级猎魔勋章是真如看见上神一般,当场顶礼膜拜。毕竟有一位精英级的猎魔大人护航,完全没有什么好怕的。猎魔人大人这么晚都要赶过去,肯定有什么大事,万一能和高贵的精英猎魔人攀上关系,那这辈子都发达了。

有时候,小人物就是这么见缝插针的抓住一切能够往上爬的机会。

钟古坐在牛车中间,以往人挤人、人挤炭的情况根本没有,前方鞭牛的司机甚至和钟古有说有笑。

但钟古就是放松不下来,愈是靠近家的方向,便愈是害怕。

我们的家族没落了。

那个破家族真的还有没落的余地吗?

钟古极力思考着父亲信件里面可能存在的隐喻,但那东西通篇都像是某个被魔物蛊惑的人写出来的玩意儿,可有什么东西值得如此大动干戈?甚至拋出一个精英级猎魔勋章来做诱饵?

如果钟古稍微绝情一点,甚至能够直接把这枚勋章变卖了去过清闲生活。

可对方就好像拿捏住了钟古一样,对方计算了这一切,渡鸦的通讯信息是刚刚好的,钟古也正好处在人生最迷茫和痛苦的阶段,连初期的好处都直接摆了出来。就像是小时候用来抓鸟的小陷阱,一点面包屑、一根木棍、一个罩子,就能逮住很多蠢笨的小鸟。

如钟古这般的青年,并不蠢笨,但那枚代表面包屑的精英级猎魔勋章,却是钟古无法忽视的珍馐。

“啊呀,猎魔人大人怎么现在去古钟小镇啊?有什么急事吗?”

“就执行任务。”

“我听城里的大人说,那边靠近边境,不怎么太平。猎魔人大人要去古钟小镇的话,是有魔物出没吗?”

“没…没有,调查任务而已。”

“哦哦,我还以为有魔物呢,商队的老爷最近都让我们别去古钟小镇。这不,没几天您就来了!”

“没什么事的。”

牛蹄踩在泥泞里,溅起点点的污迹,就算已经闻到了那些许腥臭,钟年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旁边的小伙子拿出麻布上来擦拭,钟年才发现自己已经发上好一会儿的呆了。

钟年的五官尖锐,带着莫茵蒂特人独有的尖酸,紧皱的眉头配合着那满头的银丝,让他看起来像是阴暗的食尸鬼。

事实上他的性格也是如此,早年好抢、好斗,参军了也不老实,从魔物尸体上捞油水的时候差点被死去的魔物反杀,要不是被当时年轻的钟楼顺手救下,恐怕就没有现在的钟年了。

钟年平等的蔑视着所有人,除了老主人钟楼和小主人钟古,不同于其他的贵族,钟楼的家族以“钟”为核心,虽然在格林王国这个单词并不能作为姓来使用,但这个家族就是很倔强的违背了这一切。

同样,钟家的氛围也很古怪,他们吃饭会遵循“祖制”使用奇怪的长条餐具,整个家族的人都擅长做饭,并且会过一些奇怪的“祖节”,对于所谓的家人有种莫名的信任。对于镇子上的领民也好得过分,当然领民们并不理解这个家族,毕竟他们是能够在最冷的冬夜坚持不睡觉的神人家族,在魔物盛行的时代,这种行为和烤鸭走进流浪汉堆没有任何区别。

钟年喜欢钟家,他会为了这个家族付出一切。但自从半年前钟楼把钟家先祖陵墓的那盏灯打碎,一切都变了。

这个家族,或许曾拥有辉煌的过去,如今这辉煌却变成诅咒开始蚕食他们的现在和未来了。

钟楼得到了一堆无法理解的、触犯禁忌的知识,他开始做一些禁忌的研究,用动物、用领民,甚至是用自己。钟年并不知道这些研究和仪式的效果,他只能看见钟楼愈发的苍老和虚弱,甚至超越钟年自己,马上要超越小镇那位八十高龄的猎魔人了!要知道,钟楼才四十岁呀!他如今已经和死人没有区别了!

钟年看不下去了,但钟家真正的面纱,他根本不了解,那所谓的钟家先祖,到底是魔物还是什么东西,钟年根本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他也无力改变。钟楼勉强算是古钟小镇的最强者,连他都被这“钟家先祖”折磨得命不久矣,其他人还有能力改变吗?

钟年试过向镇子上的猎魔人求救,但那位老人年事已高,实力也是平平,如果真的通风报信的话,钟年担心整个古钟小镇都会被毁掉。

绝望的乌云,笼罩了整个钟家。或许不久后会笼罩整座小镇,乃至于整个莫茵蒂特。

而不久前的那封信,或许会将远在王都的小主人也拉进这场乌云当中。

那封信,甚至附带了一枚无主的精英级猎魔人勋章,也就是说那该死的“先祖”甚至有余力格杀一名精英级猎魔人,对方连反抗之力都没有的那种。钟年只是偷看了一眼,便陷入了无法自拔的绝望之中。

钟家,真的要灭亡了吗?

前天,是那封信寄出的时间,蒸汽列车的速度很快,从格林洛沃到莫茵蒂特只需要一天时间,而莫茵蒂特到古钟小镇,雇一辆不要命的牛车,半天时间就够了。

如果没有差错的话,少爷会在天黑之前到达钟家古堡。

钟年猛的抓住旁边的少年,疯魔般叫了出来。

“你去镇子上出入口看看,如果看见有牛车的话就拦住,看见少爷的话就让他别回来。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回来!知道了吗?”

“知道了…”少年的肩膀被钟年抓得生疼,但碍于老管家平日里的严苛,一点都不敢哭出声来。

待钟年放开少年,钟年的瞳孔也跟着那逐渐缩小的身影开始失焦。

“哎呦!谁?少——少爷!”

没有一会儿,模糊的声音传入耳朵,虽然年纪变大,但钟年的感官却并未衰老,这突然的声音让钟年猛的站立,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逆流至头顶。

“干什么呢这么急,你这小子,被年管家逮到了免不得打你一顿,也就碰到我了,快回家去吧!马上天黑了还瞎跑,也不怕被魔物抓走吃掉了。”钟古拎起少年,七八岁的年纪正是最可爱的时节,钟古也懒得和这萝卜头计较,擦干对方脸上的污迹轻轻一放,将其温柔“放生”之后便径直往家的方向走去。

传承自祖上的古怪特性,钟家人对于种菜有种莫名的情节,明明作为贵族收取税金就能过活,非要搁家中古堡门口开辟一片菜地,说什么要吃新鲜蔬菜,新鲜倒是新鲜了,夏天牲口粪臭,秋天雨多泥泞,一个古堡,弄得大家出行衣物都脏,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但家族特性,钟古也习惯了,只是突然还乡,多少有点近乡情怯的情绪在其中。

这座古堡,已经有三年没有回来了,关于“祖节”、“家人”的记忆,也有些许模糊了,只是不知道这三年老爹是怎么过的。

不过想再多,都是要面对的,前方是龙潭还是虎穴,自己都该去闯一闯的,更何况这还是自己的家呢?

“年管家?”

“少——少爷?”

一老一少对视,钟年肉眼可见的慌张了起来,四肢好像突然有了自我意识,双腿捍在原地不动,左手想要驱赶,右手想要拥抱,这滑稽的姿态一下子把钟古逗笑了。

“以前怎么没觉得年管家你这么幽默呢?马上天黑了,守在门口干啥,那小孩儿啥都不懂,你也不懂?”

“我…少爷,老爷他——”钟年似乎想说什么,但惨淡的红光照在钟古身上,远处的太阳只露出来一点头顶。

是的,马上天黑了,少爷还能往哪儿去呢?野外的未知魔物,不比这古堡里的“先祖”安全多少。

“我爹怎么了?整那么神神秘秘的,还送一封信,是不是发掘出了什么大秘密,让我回来继承家产啊?算了,不逗你了,先进去再说吧。”说着钟古便拉着钟年往古堡里面走。

“少…少爷…”

“不要再说了,我自己会去看去问的。现在你只需要知道我回来了就好。”

“好的,欢迎少爷回家。”

钟家古堡不大,一楼兼具餐厅、会客厅,顺着中间的椅子往上,便是古堡的居住区,统共就六个房间,不甚气派但住人够用。三楼是顶层,狭小的空间被钟楼生生划出来一半空间改成书房,虽然小,但胜在视野开阔空气清新,不过钟家没多少书,地儿也不大,说是书房,不若说是父亲给儿子建的秘密基地。

在钟古妈妈去世之后,钟楼就很少去那里,在二楼找了一圈没有发现老爹的踪迹,钟古便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屏退一直跟着的钟年,钟古爬上了前往三楼的木梯。

三楼只能靠着木梯上下,如今的古堡除了钟年、钟古、钟楼,基本没人了,钟楼自己把自己困在三楼,如果出了事情,只需要死他一个,不会造成太多的问题。

但父亲亲自写信,钟古可不觉得父亲还是曾经那个父亲。

把三楼的木梯推开,钟古点燃手中的油灯往书房走去,刚刚钟年已经给他说明了这半年家中的变化,钟古却找不到太多的头绪,他在猎魔院没学到什么东西,判断不出蛊惑钟楼的魔物是什么,只能凭着莫名的直觉往前面莽。

“如果你要的是我,那就来吧。”轻声呢喃为自己壮胆,钟古信手推开了书房的门。

月光之下,是熟悉的摆设,和地上不甚熟悉的阵法,书房的正中央被彻底清空,钟楼赤裸着身子躺在阵法的中央,显露出肋骨的胸腔随着他的呼吸而翕动。

那阵法是刻出来的,凹槽里面躺着干涸的血,不用想都知道是谁的血,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眼前的场景没有让钟古出离愤怒,只是让他的血愈发冰冷。

钟古把钟楼抱起,脱下衣服裹婴儿一般把钟楼裹住,曾经高出自己一个头的父亲如今像是佝偻的侏儒,钟古无法言明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想要干什么。

愤怒?痛苦?难受?混合的情绪像是族谱上记载的“咖喱”,味道复杂、材料莫名,却又是食物的一种。这混合的情绪,亦是某一种情绪,只是道不清说不明罢了。

“年管家?年管家?”

“少爷,我在!”

“把我爹抱到文森特那边儿去,那个老猎魔人应该有急救的手段,先把我爹救活,这里交给我。”

“少爷,可是你…那个恶灵,它说它是钟家先祖,我怕…”

“他既然没有杀我爹还特意让我赶回来,肯定是看重了我而非我爹。不用担心我年管家,我毕竟在猎魔院读过三年书,高低也算个猎魔人呢,先去救我爹吧。”

“少爷…”

“别说了,我知道,多余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我爹重要。”钟古的声音愈发冷静,笑容愈发灿烂,钟年知道这是少爷行将失控的征兆,比起钟楼,钟古情绪失控时,更为恐怖,也更加的不计后果。

“知道了少爷,您多保重。”

“会的,毕竟我是先祖看中的人呢——”

最后那句话,钟古是从牙缝里说出来的。

再次走进书房,钟古已经变了副脸色,现在的他笑意盈盈、情绪高昂,像是戏曲中的主角,兴奋地查看着书房的一切痕迹。

“在哪儿呢?你在哪儿呢?”

“你不是要找我吗?我来了啊?先祖大人——”

“有什么事的话,我很乐意效劳,真的。我这人就是这个样子,总是很热心的想要帮助他人,如果是先祖的话,就算让我付出生命我都不介意的——”

“《血脉锚点重定位意识》,这是你给我爹的禁忌知识吗?哦,还有一份《黑白四象冥想法》,作者署名是钟升诶,这可不是我们钟家的先祖哦,如果你想要欺骗我,还是找一个合适的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