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没回去。
一个很老套的借口。
吉普车打不着火。
这点小伎俩根本瞒不过周建设,看在村民们差点搬离村落的份上,他没点破梁满仓的小心思。
包括开车的司机同志,三人一起夜宿在这个贫瘠的小村,准备睡在了大队部内,也就是门口有旗杆的那间屋子。
没带行李,索性七月天气,不怎么冷。
和衣躺在桌子上,也能勉强对付一宿。
换做冬天,可能糟糕一点。
晚饭在支书家吃。
因为周建设京城来的林学专家的身份,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非说周建设就是戏文里面代表皇帝的钦差大臣,什么包龙图,什么海瑞,什么房学龄等等,各种身份,还天下文曲星下凡。
支书为了招待周建设,将家里过年的白面给奉献了出来,做了一顿面条。
周建设食之无味,不是想吃,而是吃不下去。
这地方的贫瘠,肉眼可见。
这三碗面条,有可能将支书家的家当都给掏空了。
用眼神瞅了瞅梁满仓。
梁满仓也闹了一个灰头土脸,将大队部的支书喊到了自己的跟前,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
“我事先专门叮嘱过你的呀,你们吃什么,我们跟着吃什么,千万不能区别对待,给我们做了三碗面条,你们啃着土豆窝头,把我们当什么人了?当成了解放前的那些土匪恶霸。”
“只有吃饱了,才能治沙种树。”
支书的脸上,泛着阴谋得逞的诡笑。
谁说老农敦厚老实呀,也会动心思,担心周建设不尽心尽力的教他们防风治沙,想着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故意将过年吃饺子的白面做成了面条。
周建设抓起旁边的一只空碗,往出拨了一大半面条,端着面条碗,来到院内,朝着支书家的几个孩子,招呼了一下手。
“牛蛋,牛屎,牛尾巴,过来。”
“妈妈不让我们过去。”
“我们不饿。”
“面条是妈妈特意给你们做的,说你们吃了面条,才有精力教我们种树,才能让这个地方有绿色。”
“叔叔,什么是绿色,什么是树?明年这地方,就能有树吗?”
“听你妈妈的话,还是听我的话?”
几个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股脑的跑到了周建设的跟前,眼巴巴的瞅着碗里的面条,牛尾巴吸溜了一下哈喇子,牛蛋带着两行鼻涕,牛屎最过分,口水都流到下巴上了。
周建设将装着面条的碗,往年纪最大的牛尾巴手里一塞。
“叔叔留了一点,剩下的你们吃,吃了,长身体,快快长大,咱们一块治沙种树,好不好?”
三个孩子,把头扭向了支书,看着支书。
支书的手,举了起来,作势要打。
这年月,再淘气的孩子,父母也不会让孩子在人家吃饭的节骨眼上登门。
“打什么打?周工说得对,孩子是祖国未来的花朵,你的那点小心思,周工都看出来了,他留了一点面,一句话,吃了你们山水村的面,一定会帮你们山水村种活树。”
周建设的心。
一动。
这就是前几天梁满仓说的那个山水村。
暗河的消息。
晚上问问梁满仓。
解决了面条的难题,周建设回到了之前的座位上,碗里剩下的面条也就只能夹一筷子,够周建设吃一口,抓着暖水瓶,倒了一些开水在碗里。
他愣住了。
暖瓶里面的水,带着几分泛黄,跟后世那种啤酒的颜色差不多。
碱性大。
“这地方,沙多,树少,水也少。”
梁满仓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沉重。
没水,就种不活树,土地就会继续沙化,这里的人会逼着搬离家园,今天要不是他把周建设林学专家的身份抬出来,没几天时间,这些人都会离去,沙土又侵吞了一个人类的家园。
“我们一定会找到河,一定会种活树。”
周建设一仰脖子,将碗里的水和面条吞吃到了肚子内。
没吃饱,又从旁边的桌子上抓过了一个土豆,没舍得去皮,连皮一块吃了。
其实还想再吃点,却因为看到盆里的土豆不怎么多,稀稀拉拉五六个,而且还听到了旁边几个孩子咕噜噜的饥饿吼叫,心里叹息了一下,违心的说了假话。
“我吃饱了。”
“领导,再吃点,一颗土豆哪够嘛,来给我们山水村种树治沙,饭要吃饱。”
“我夜饭吃的不多。”
梁满仓和小司机两人,也都以周建设的饭量为基准,各自将碗里的面条拨给了孩子,又吃了一个土豆。
周建设从口袋里面掏出一斤全国粮票。
掏钱的时候,被梁满仓抢了一个先机,从口袋里面掏出一毛钱,加周建设的粮票,一块塞在了支书的手里。
“使不得,这个使不得,你们来我们这个地方种树,我们应该管你们的饭,怎么还能要你们的钱啊。”
支书推辞着。
梁满仓急了,指着他的鼻子,说了几句重话,支书这才勉为其难的收下粮票和钱。
周建设依稀间就听懂了几个词汇,纪律,不能犯错误。
随后三个人,在支书离去后,点着油灯谈起了工作。
这个村,没电。
穷的方方面面,它都占全了。
梁满仓抽着旱烟,跟周建设选择了坦白。
“周工,我相信你也看出来,吉普车能开,是我故意让小冯骗你,说打不着了火,这个地方,穷,都是因为沙尘暴给闹得,一年刮两次风,春夏刮一次,秋冬刮一次,今天他们本来要走,是我硬把他们留下,还把你给抬了出来。”
手里的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一下。
“农忙,他们一天吃两顿饭,农闲,一天就吃一顿,有时候不吃,我寻思着咱得帮帮他们,对了,暗河的事情,让你失望了,上了年纪的人,晓得有河,但是不知道河在什么地方。”
“梁场,他们这里的吃水,从哪来的?”
“老龙头那块接的。”
“老龙头?”
“对。”梁满仓的眼睛,突然一亮,“我咋把这件事给忘记了,老龙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