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白云飘进了葫芦谷。现在己渐至春末,葫芦谷里的野生花树己经开花,芳草也渐碧绿,葫芦谷中充满生机。
在葫芦谷里,翩翩当然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景象,在那开阔的土地上,星散着一片一片的房屋,那便是葫芦谷里的狐仙村了。
翩翩是抽工夫来到葫芦谷的,是为着挽救人间的梁雅梅而来的。东沟村小区的新房子即将完工,今天,翩翩在为王小民他们送去干粮后,就驭云而来了。
华狐父的院子里,华狐父在剥一只野兔,这就是他家里今天中午的午餐了。华狐母在燃火烧炊。自从他们的两个女儿投胎转生为人类之后,华狐父夫妻膝下就凄凉了,尽管他们是兽中的仙类,己经实现了长生的目的,终究因为拥有了类人类一样的情感世界,而感到了凄凉寂寞。
华狐父的感觉突然有些异样,抬头看看天空,就见一朵白云来到院子上空。华狐父说,家里的,有贵客到了,准备待客吧。
翩翩降落素云,站在华狐父面前,礼貌地唤了一声老人家,说,我来看看你们,我是云雾山下的翩翩仙子。我父亲旧年游玩,曾经落足贵地,被你们礼待过,感恩不尽。很多年了,咱们也没有来往,生疏了。
华狐父笑说,哦,我想起来了,你父亲是庆云仙人吧?翩翩说,正是。华狐父说,你父亲现在那里?我知道他过去是经常逍遥四方的,那次也是偶然路过我们葫芦谷,才发现了我们这个有五百年历史的狐仙村落。
翩翩说,老人家,我们屋子里说话吧。华狐父说,好,好。不知翩翩姑娘是闲游到这里来?还是有什么事情烦得着小仙了,一定尽力而为。
一面往屋里走,翩翩又说,是这样的,老人家,我弟弟看上了人间的姑娘,如今我们就在你们县里的东沟村小区给我弟弟修了新房子。凑巧的是,我们暂时租用你家清风的房子,这是一种缘分呵!
翩翩不说是梁玉铭家的房子,也不说是梁雅梅家的房子,就说是清风家的,这熟悉的名字,华狐父夫妻,怎么能够忘记。那曾经是他们女儿的芳名,是抹不去的记忆。
华狐父嘴里喔喔着,翩翩己经搅动了他心湖的平静,女儿们就仿佛还鲜活在他们的小院里。小姐妹俩个,和人间的玩童没有区别,那是一个美满的狐家庭的底片,那是其乐融融的情景,那是狐家庭里的幸福和甜蜜。
华狐父说,翩翩姑娘,你坐下。华狐母己经为翩翩沏上了一杯热茶端上来,说,山里也没有什么好的东西招待贵客,翩翩姑娘将就着,先解解渴吧。待会我去招呼邻居阿四再打些山鸡野兔之类的野味来,咱们的午饭就有了。
翩翩笑说,不必麻烦仙人们了,我不需要在你家吃饭,是有件事情有必要和你们商量一下,我才抽时间来到这里。华狐父说,你说。
翩翩说,老人家,你还想念你们的清风和明月么?
华狐父叹息了一声说,翩翩姑娘,她们都是我们的孩子,都是她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们老俩口子,怎么会不想念她们呢。我们也知道,二十多年了,现在她们也都又长成人间的大姑娘了,男婚女嫁,她们现在,也该准备拥有她们自己的家庭了。
华狐父眼神迷离,至今还有一种分离的痛苦抑压在心头。华狐父顿了一顿才又说,只不过,她们现在是人类,我们还是狐类,是世界上不同的物种了,从她们姐们投胎转世的那一刻,我们之间就没有血缘亲情了。
华狐母说,翩翩姑娘,有些事情,该过去就得过去,翻过了那一页,就算做父母的怎么都过不去,最后也还是得过去的呀。
翩翩听得出来,这是一番多么苍凉和无奈的表述,是会叫人听得心酸的,如果不是她们的女儿们做出了那种艰难的选择,这对狐夫妻又怎能落到这种寂寞冷清的境地。
翩翩知道这狐一家生离死别的大致情况,却也不能够方方面面事事皆知,就如同我们知道邻居家里许多大事件,却也不能什么事情都知道个详尽一样,谁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全部花费在别人家的事情上。
翩翩说,老人家,我理解你们的心情。我想和你们说的事是这样的,我父亲把修房的工程包给了你们县里专门修房子的小包工队,我父亲就把他们安排在了梁玉铭家住。这样,我们就知道了梁玉铭的两个女儿,原来都是你们的女儿。
华狐父回忆起往事来,葫芦谷里的一幕幕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就像昨天。
华狐父说,翩翩姑娘,你可能不大清楚我的两个女儿为什么要去投胎转世变成人类的吧?我现在就给你说说。
翩翩说,老人家,我们知道怎么回事。我父亲第一次看到你的两个女儿时,就认出她们的前尘并非人类。六道轮回,禽兽类转胎为人也是常有的事,我父亲当然不会觉得惊讶。
翩翩说,你们也知道,我们家是二三百年前的人类,我们修成仙后,也是修出来些真本事的。就比如说我和我弟弟吧,要按人间的岁月记年龄,其实我们也都是二百多岁的寿命了。但我们重返人间之后,又要在当代的人间要一世人生,我们当然就不能承认,我们己经二百多岁了。好在我们容颜不老,青春永驻,说我们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人间的人也是看不出来的。说我们是神仙,他们也只会想到,我们是二十来岁的神仙。
翩翩说,我扯远了。我父亲见到清风和明月后,最初也感到些意外。一般来说,人世间的人,多半都是人类轮回来的人类,偶尔发现一两个禽兽类轮回来的人类,我父还是想查查他们的根底的。于是,我父亲不动声色,使用一些道法,就看到了葫芦谷的狐仙村,就看到了你们家过去的日子。
翩翩说,我父亲当然认得你们两位老人。我父亲是七八十年前来过葫芦谷的,说句实在的话,你们二位老人也不过是百年之间的狐仙,是沾了家族的光,你们出生就有仙根,修行起来就容易些了。那时你们还没有清风和明月,是后来,你们婚配了,才养下两个女儿。你的两个女儿当然也是有仙根的,所以二十多年后,她们就修炼到出类拔萃了。你们没有我们的仙根长远,也没有我们的道行深长。
翩翩说,我父亲回到云雾山中,就和我们说了这件事,所以我们姐弟也都知道这件事。知不知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清风明月要过人间的人生,就像我们重返人间寻求一世人生一样,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你的清风女儿,路要走歪了,要跌入人间的迷津了,我们想挽救她,不要毁灭了这一世人生,我今天才过来和你们商量些事情。人类也罢,禽兽也罢,既然我们今天同为人类了,清风就这么毁灭自己,很可惜。
华狐父说,翩翩姑娘,你们知道的是你们知道了的,今天既然说起了我的这两个女儿,我还是有一肚子的话,想从开始说给你听听。我是她们狐世的生父,她是她们狐世的生母,血肉亲情,说是割断了,我们也不能随意就去干扰她们人间的亲情,人间的生活。说我们己经把她们忘得一干二净,那怎么可能。
华狐父说,我的这两个女儿,出生以后,都是极聪慧的。她们很小的时候,我们两口子就传授了她们修行的心法,加上她们的聪慧,修炼起来当然是事半功倍。
华狐父说,我们当然很高兴,可是我们都没有想到,她们会考虑起想做一世的人类来。直到她们婚嫁的年龄,我们俩口子想着,她们也该婚配狐村的男性了,谁知道她们才说出来了她们的愿望。
华狐父说,我们俩口子的修行,修不到我们两个女儿的成就,我们那时才想到,我们的女儿比我们目光长远。因此,我们夫妻就忍疼割爱,成全了两个女儿的心愿。
华狐父说,至今我也忘记不了,我把两个女儿送到地府去,我们在奈何桥边的告别。我的两个女儿手牵着手,踏上奈何桥时,回头间泪水涟涟,依依不舍,那情那景叫人断肠啊。
华狐父说到伤心处,老泪纵横。华狐父说,她们出生的时候,我先后把两个女儿送到了王素月怀中,告诉她说这是两个拥有非凡慧根的仙女,要好好善待他们。可是我不能预测,我的这两个女儿在人间成人之后,会走上什么样的人生之路。
华狐父说,要说起她们前世的愿望,说起来也己经能说是实现了。她们说要做一世的人类,现在己经是人类了。她们说要嫁人间的男人,过一世的人生,要给人类生儿育女,现在也到时候了。至于现在,她们想选择什么样的男人,和什么样的男人过日子,给什么样的男人生儿育女,传宗接代,我们这狐父狐母,己经管不了了,也没有资格管了。现在,应该是梁玉铭和王素月的事情了。
翩翩说,理是这么个理,可到底她们是你们前世的骨肉。倘若说她们前世就是人类,她们前世的父母也活不到今天,即使活着,也不可能说清楚他们前世的亲情,自然也就说不得管与不管了。可你们不同,你们不仅知道她们是你们前世的女儿,你们还知道她们出生在那里,生养在谁家,日子过得怎么样,你们又是修炼成了的仙人,我想吧,也还是该管一管的好。
翩翩只想到了打好一手亲情的牌,却没有想到华狐父夫妻,心里还另有隐衷。
华狐父说,翩翩姑娘,你们到底还是不全知道所有事情。我的两个女儿生养在梁玉铭家后,我们也不是不曾去看过她们。只不过我们是变化了陌生人去的,就是王素月梦里深刻记下了我的样子,我们一变化,她也认不出来了。
华狐父说,我们两口子第一次去看我们的女儿,是梁雅梅己经长到七岁的那一年。她母亲实在想念女儿了,我们才化作一对寻亲的外乡人,谎称我们的孩子弄丟了,寻亲寻到东沟村里来。其实我们是想试一试梁玉铭夫妻的人品,看看我们的女儿怎么样了的。
华狐父说,我们夫妻在东沟村装着打听消息,然后走进梁玉铭家。那一天梁玉铭家的院子里,梁雅梅独自一个在角落玩耍,王素月怀里还抱着梁雅兰,梁玉铭在屋子里做饭。我老伴一见到女儿,情感就几乎失控了,抱起来就亲吻,可把王素月吓坏了,就厉声斥责我们要干什么。
华狐父说,那个场面很心酸也很尴尬,我们知道是我们的女儿,却不能相认了,这就是两生亲情的相见情形。还是我极力控制住了情绪陪着笑脸,给了王素月一个合理解释。我说好人家,不要惊慌,我们不是坏人,是我们的孩子弄丢了,找人找到你家来了。我媳妇看到你女儿很像我们夫妻丢失的孩子,一时情绪就失控了,干出了荒唐之事,原谅我们的冲动吧,给你赔罪了。
华狐父说,梁玉铭听到院子里的吵吵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忙从屋子里出来,又听了我们的解释,很是同情我们的遭遇,就把我们请进了屋子里说话。我老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感天动地,换一个人看见了,也会悲伤流泪的。王素月心更软,就原谅了我们。
华狐父说,其实吧,这一世的的梁雅梅身体里流着的是梁家的血脉,又怎能和我们家的清风长得相像,都是编出来的理由。我老伴伤的是真心,疼的是真情,哭得可是人家的女儿啊。
华狐父说,梁玉铭夫妻是善良的,那时的生活压力不大,小日子也还是说得过去的,我们夫妻也就很是心安了。
华狐母说,翩翩姑娘,你不知道我们夫妻还第二次去看过我们的女儿,就是最近几年里的事情了。那时候,梁雅梅己经高中毕业了,己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水灵灵的,花骨朵一样,就连我们也认不出来,这就是我们曾经的女儿了。
华狐母说,这一次我们去东沟村认亲,是变作了一对中年的夫妻,伪装成了做小生意的。我们在东沟村街上吆喝着卖包子卖麻花,就走进了梁玉铭家。
华狐母说,又十一二年过去了,人世的变化很大。你知道我们狐仙村的狐仙,一般情况下都是不会走出葫芦谷的,我们修行的是心,我们从来都不想过度涉及人世间的事物。所以我们并不会感受到人间的多大变化。尽管东沟村距离葫芦谷并不遥远,也就三五十里的路程,并不是天涯海角。
华狐母说,这一次出山,我们才知世界的日新月异是那般的迅速,过去的东沟村己经大大的变了样子。十几年来,我们以为梁玉铭家的日子会一直是那么殷实,我们那里想到,他们的家庭,在人类社会上会承受巨大的经济压力。
华狐母说,梁玉铭家还住在那排老屋子里,可是整个东沟村的风貌己经变得一片崭新亮丽。我们一看就可以猜到,梁玉铭家己经比起他人来穷困下来了,要不然他们怎么会不住上自己的新房子。
华狐母说,我们知道梁玉铭是个很能干的人。但是,就算他再能干,可不该是个出力卖力的农民汉子了,在人世的社会上,一个出苦力的人去赚钱,怎么说赚来的都是有限的。而梁玉铭家上面得承担起父母生病的花销,下面得担当起养育妻儿的责任,活人之难,活人之艰辛,我们都看在眼里。
华狐母说,那天梁玉铭不在家里,'我老头走进院里大声说,卖包子卖麻花了,很好吃的,买一点吧。王素月从家里出来看,身边跟出来的就是梁雅梅。那天,我们没有见到梁雅兰,她在学校里。
华狐母说,我己经认不出我的这个闺女了,女大十八变,长得好看是真好看,着装上有点寒酸,也毫不损她半分的青春靓丽。然而,就是这个还带着一脸青涩的小姑娘,随后说出的话来,深深地刺痛了我们俩口子的心,从那时起,我们不得不承认,梁玉铭的这个闺女,再也不是我们家里养过的清风了。
华狐母说,那天,王素月还想买一些包子的,看了看我们的东西,问梁雅梅,闺女,你吃不吃?我们没有想到梁雅梅那么稚气的脸蛋上,会浮起鄙夷不屑而又厌嫌的表情,说,我不吃,这些小生意上的东西都不卫生。我们想不通我们的清风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个姑娘,势利,风流,看上不看下,看高不看低。
华狐母说,清风在我们身边时,也是这么大的年龄时,那是多么讨人喜欢的一个狐女啊,聪明,伶俐,乖巧,明理。我们不会想到,人类社会的风情,要改变一个人的精神风貌,是那样的容易。她们今天成为了真正的人类,也丢失了那些曾经宝贵的品质。
翩翩听到这里,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翩翩说,我们确实不知道,梁雅梅还有这么一面的样子。我父亲初见梁雅梅时,可不是这个样子,可爱得很,又活泼又礼貌,讨人喜欢着呢。
华狐父说,那是庆云仙人一身的富贵气令她羡慕上了。我们两口子那天是装着干什么的?是做小生意的。从那天开始,我们两口子的心就凉下来了,再也不想这个女儿了。我们得承认现实,她只是梁玉铭和王素月的女儿了。
翩翩说,我们也是因为租用了她家的房子,有了接触,才观察到这个姑娘正在滑向泥潭。我们了解她的过往很容易,只需要动用点小法术,就看到了她这几来走过了什么路,经历了什么人生。我们本不想知道这么多,可是我看到梁雅梅的变化,有此不忍心看着她继续堕落下去,这才想挽救她了。
翩翩说,你们还不知道梁雅梅现在干上什么职业了吧?她做了一个网络娱乐女主播,她和资本签下的是霸王合约,现在她就是不想再干这个职业都不行了,她得赔负资本巨额的违约金,这很麻烦。
翩翩说,我今天想和你们商量的就是,怎么才能使梁雅梅自己认识到,她再向下继续堕落,就会误了青春误了人生,她想过一世有意义的人生,却就要活成一个笑话。当她实现了所谓的财富自由时,恐怕也是她想嫁都嫁不出去的时候了,世人把她当作一堆社会垃圾来看时,就是她穷途末路之时。
华狐父的心情沉重起来,说是心己凉下来了,但到底有着一世的父女之情,又能么能真正的寒心到底。他们不再知道梁雅梅的事情便罢了,现在知道了,还是要心疼的。
翩翩说,现在要阻止梁雅梅继续沉沦继续堕落,我想我们要做的第一步是应该使她的记忆复苏,叫她知道她的前尘是谁。唤醒她前世的记忆并不难,只需你们长辈使用一点仙术。第二步是,你们需要重先建立骨肉相连的亲情关系,给她关怀和温暖。只要你们愿意,社会上那些最难做的事情,很棘手的事情,就交给我和我父亲去办吧。
华狐父含着泪花说,翩翩姑娘,我们愿意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