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刺鼻的烟味和酒气混为一谈。“阿飞,你真的要走吗?”这是一个浑厚且亲切的声音。
“嗯,海爷,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想去外面走走,那天要不是遇见您,这世上早就没我了。”
“你下定决心了,我知道留不住你,带着这些东西吧。”一拍手,一个穿黑大褂的高个儿汉子拎着两只小皮箱进屋来。汉子把皮箱放到桌子上,打开,退了出去。皮箱看着不大,可实则不然,里面是成捆的现大洋,少说也得四万块,您要知道,现在是民国三十七年,两麻袋金圆券才换一根油条。
“常言道,钱为身外之物。可离开它也不行啊,这些你就拿着吧。”
我知道直接推辞也无济于事,将两只箱子合上。一只,往前一推;另一只,拎下桌子。“这样吧,海爷。您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您的扫兴,我带走一半儿。”
“也行,一会儿你坐我的车,松岭那儿的宅子,本来就是给你置办的,你没住过,我过意不去。”
“成嘞。”
这是一个拥有一系列称号的“大善人”周文海,送别他的心腹的场景。
都知道这位爷有钱,可周文海一不为官,二不从贾。每年开些厂子还入不敷出,给逃荒百姓施厚粥,捐钱捐物抗敌。好像府里有花不完的金山银山。没人知道,海爷的“金山银山”是烟土和军火。他把自己藏的太深了。
我认识他,说起来还有些巧妙。
我念过私塾,之后又进中学、国立大学,毕业后却一直没有差事。命运没有眷顾我,还一次次打击着我。接踵而来的遭遇,只有我一人活在世上,我竟有了轻生的念头。我一连好几天都没吃上东西,打算去找个馆子。死也不能做饿死鬼。到了一处饭庄,我点了几样爱吃的,胡吃海塞过后抬腿就走。堂倌见我要走,拦住我,单子递到我跟前儿“少爷留步,您留步,要是今儿菜味儿不对,赏不赏的也就算了,您海涵。这饭也吃了,账可不能不结。”我没有理会堂倌,一膀子豁开他,就往外走。堂倌赶紧喊来掌柜的,掌柜的不是本地人,一脸的横肉,川绸的袍子面儿撩开一角别在腰上,我知道这是习惯了短打扮的主。要是硬碰,我指定得折这儿。可我本来就不想活了,我倒要看看他要干嘛。
掌柜的走到我跟前儿,瞅我,乐了,一张嘴一股大烟味儿“不知少爷您府上是?”“王八羔子大街,大烟馆子大院儿”我像没事儿人一样,随口出来这句话。“呦呵,少爷身上不舒服。来啊,给这位王八羔子大街的少爷舒坦舒坦。”话音一落,五六个短打扮、光着头皮的汉子拎着棍棒进了门。他们拿着棍子冲着我就要砸,我闭上眼,没躲。心想:老子刚才还琢磨死法,这眼巴前儿就来伺候老子的了。不错!不错!
“慢!”
我猛的睁开眼,之间一个长脸的男人叫停了打手。这人约四十岁上下,梳着油头,浓密的八字胡,做工考究的皮袍披在身上,右手大拇哥戴着一个翠色扳指。
是周文海?
我不能确定,那些宅门里的老爷,哪个不是这样的?但是我第一个想到的,只有周文海。
“掌柜的,你这儿是饭庄子还是撂跤场子啊,这都嘛呀。”领头的男人一脸鄙夷又满不在乎地说着。
“给海爷请安,请老太太万福。”掌柜的满脸堆笑,领着手下行礼。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眼下都民国了,可不兴这套老礼儿。”周文海皮笑肉不笑,朝我走来。
“这位小弟兄,怎么事儿?”周文海给人只有一种难以描述的亲切。
“我家就剩我自己了,我也就不想活了死也不能做饿死鬼,要钱我是一个铜子儿都没有,要命掌柜的拿走就是,也省的我犯愁怎么死。”
周文海一听,脸上露出肃穆,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怒火。掌柜的仍不知死活,像条癞皮狗似的,就想要钱。
周文海一拍手,屋外的随从拿着一个精致的小口袋,递给堂倌。掌柜的从堂倌手里接过小口袋,喝退手下,一个劲儿的弯腰行礼,嘴里还不忘:“谢海爷赏!谢海爷赏!”我知道里面是现大洋,估摸着有四五十块。可我这顿饭,连一块大洋都用不了。
打发完掌柜的,我向他道谢,谢他替我解围,并说我不值当让他花那么多。周文海还是那样的满不在乎,亲切的问了问我的情况,我如实回答他的问题。最后,他又给我五块大洋,我坚决不要,他还是让我收下:“你要是愿意,明儿上午九点,到我宅子去,过时不候。对了,教堂的钟楼子响了几声,就是几点。”
第二天,我本来都没打算去周宅。可天还没亮就出了一件怪事,让我改变了想法。
饭庄掌柜的死了!
饭庄的堂倌伙计们等着掌柜的开门,眼看着过了时辰,掌柜的还不开门,掌柜的要是有事儿,早就该通知了,有一个灶上的小伙计,闻着一股肉烧焦的味道。跟堂倌商量,踹开了大门。
“出事儿了!死人了!”一个小伙计不禁失声喊了出来。这一喊,正好把巡警喊了过来,一个上了岁数巡警当即下了判断:从死者的咽喉,体表等等来看,死者确实是被烧死的,而且这儿就是案发现场。可是周围的东西,并没有被烧过的迹象,甚至顶子上也没有被烟熏黑过。这就显得十分诡异。
我在教堂外,一直等到钟响了八声,准备走人,去哪儿还用说吗?当然是周宅。教堂里蓝眼睛的比利时神甫,拦住了我,用着地道的天津话说:“我盯你一早上了,我知道你小子在找嘛,找答案还不如先休息会儿。你想到嘛了,就去做,主会保佑你的。”我虽然很厌恶传教的洋人神甫,但是还是向他道谢。
我紧赶慢赶,到了周宅,刚到宅子门口,就吓我一跳,门房的老头子蜡黄脸、没胡子,稀疏的头发扎着辫子,一说话嗓音尖细。我跟老头子说明来意,老头子笑了:“哎呦喂,咱知道你,老爷等你半天了,咱这就领你去。”
这是一套三路五进合院,在前清,这可是王府的布局。这宅子很大,寂静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