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刺纣

秋霜肃杀，晨光熹微。

皇城宫门缓缓开启，两列手持节杖的仪仗队屏着脸迈出宫门，步伐庄重而肃穆，沿着中央主干道均匀列队。

道路两旁，无数百姓簇拥在一起，不断伸手扒拉前头人的肩膀，想要多探出一点脑袋，将目光落到万众期待的南门上。

皇城内，迎接祥瑞的大典已经准备就绪，会场被安排在九间殿前的广场上。

殷破败矗立于丹墀之前，舞动手中阵旗猎猎作响，八千名黑甲禁卫军分列两侧，随着殷破败的指挥不断调整阵容，在广场上空形成一道凡胎不可见的煞气虚影。

禁卫军拱卫的中心，也是广场的中心处，一座巨大的木制祭坛巍然耸立，其上焚香无数，两侧各有文臣武将，祈福之声不绝于耳。

雷开满脸不忿地站在武将队列中，嘀咕着“为什么不是我来指挥”。

比干则是站在文臣之首，望着本该和自己对应的武将之首空空荡荡，心头一阵阵愧疚。

殷寿高坐摘星楼顶，搂着妲己闭目养神，嘴角是自得悠然的笑。

就像比干担心的那样，殷寿得知轩辕弓现世的消息，立刻就意识到背后的意义。

作为人皇始祖的传承下来的武器，轩辕弓要是能归于他手，他就握住了人皇正统，百官若是还想对他指手画脚，他只需要祭出轩辕弓，就能堵上悠悠之口。

这是不逊色于成汤推翻夏桀的人皇象征。

轩辕弓，他势在必得！

咚——

吉时已到，九间殿中钟鼓齐鸣，奉御官奏乐请驾。

殷寿猛地睁开双目，遥望南门方向。

“你可别让我失望啊，李靖。”

“李总兵！”

李靖回过神来，看向微子，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

微子却不领情，甚至都不愿意正眼看他，始终微微低头俯视脚尖。

钟声从皇城之内开始，整条中央大道两侧的巨大铜钟接力奏响，传到南门之外。

微子抬起手臂示意李靖登上战车，李靖深吸一口气，顺从地走到战车上，目光却不自主地望向皇城方向。

一道赤红如血的烟柱直冲天际，虽有几处呈现出溃散的状态，但整体上依旧给人以难以为敌的感慨。

李靖也不知道烟柱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或许是因为轩辕弓？

默默握紧手中的轩辕弓，李靖不免有些多想。

人皇始祖的武器，自己真的已经得到认可了吗？问题是，凭什么呢？

微子骑上马，高喊道：“出发！”

整齐的四方军阵在前方开路，引导战车从南门进入朝歌城内。

李靖昂首挺立于战车上，双手平举轩辕弓于身前。

“轩辕黄帝在上，保佑明年能风调雨顺。”

“轩辕黄帝在上，保佑我不会死在劳役里。”

“轩辕黄帝在上，保佑我家幺儿活过这个冬天。”

“轩辕黄帝在上……”

街道旁的百姓们先是低声祈祷，然后有人突然跪了下来，于是其他人也跟着跪下来。

后来又有人开始磕头，于是所有人都跟着开始磕头，似乎担心不够诚心，恨不得磕出血来。

他们就像疯了一样，似乎笃定只要足够心诚，轩辕皇帝就会庇佑他们。

这是多么可悲的画面，他们的人皇就高坐在皇城之中，可就连他们都只能将朴素的愿望寄托在轩辕黄帝身上，寄托在他们从未见过，从未接触过的幻影身上。

连人皇脚下都是这般景象，换成其他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换成崇侯虎麾下的领地，百姓又是如何煎熬度日？

“你得好好记住这一天，记着他们每一个人的脸。”

微子面如寒霜，以一种诅咒般的语气对李靖说道。

“陛下明日的疯狂和暴虐，他们明日的悲鸣和哭号，都有你的一份‘功劳’。”

李靖默默看着微子启，笑着反问道：“也少不了你们的一份功劳吧。”

微子启闭上眼，可一缕泪水还是从缝隙里逃出来。

他握着缰绳的双手微微颤抖着，丝丝血色从指缝中挤出来。

“是啊，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功劳。”

微子如此剧烈的反应让李靖忍不住挑眉。

殷寿残暴荒唐，他麾下的大夫反倒有不少心怀天下的人才。

比干有七窍玲珑心，天下之事存乎一心，在殷寿完全不理朝政的情况下，独自一人扛起重担。

微子也是个爱民如子之人，能从百姓叩首中听出他们的悲苦。

还有那些不畏牺牲，以死进谏的英雄……

“如果给你们再来一次的机会，或许你们能培养出一个更好的人皇。”

微子苦笑：“再来一次？再来一次我绝不会上本立陛下为太子。”

李靖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只希望他真的能说到做到。

战车穿过整条中央大道用时三刻，磕头声就持续了三刻。

朝歌城中所有能动的百姓都来目睹圣物，无数朵猩红梅花在街道两侧绽开，无数人的额头血肉模糊。

无数人，都吃够了殷寿给他们带来的压迫和苦楚。

战车穿过宫门，随着宫门缓缓合拢，耳畔属于无数百姓的叩首声渐渐远去，李靖心中属于无数百姓的叩首声却越来越清晰，好比雷霆轰鸣。

战车停在九龙桥前，李靖走下战车，迈过九龙桥，穿过禁卫军拱卫，站定在祭坛之前。

殷寿站在高高的祭坛之上，那股赤红烟柱正是从他体内涌出。

走得如此之近，李靖发觉自己体内的法力都开始消退，仿佛要凝成固体。

见李靖不躲不避直视殷寿，殷破败大喝一声：“李靖，见到陛下还不速速跪拜！”

李靖将轩辕弓举高了几分：“手持轩辕圣物，请陛下恕臣不拜之罪。”

殷寿淡淡地嗯了一声，挥手示意殷破败闭上嘴，然后背负双手，环视广场一周。

他的目光从那些一次次进谏他的朝臣脸上扫过，脸上浮现出自傲无边的狂妄。

“李总兵，你可得给朕好好说说，这轩辕弓是何物啊？”

李靖朗声道：“传闻上古有部落九黎，其主蚩尤残暴非常，暴虐百姓。轩辕黄帝修德振兵，治五气，有抚万民，度四方之志。遂与蚩尤大战于涿鹿之野，用此轩辕神弓，大破蚩尤。”

殷寿愈发趾高气昂，背过身去瞪着朝臣百官，抬高了声音。

“既然如此，你李靖将此弓视为祥瑞，进献给朕又是何意啊？”

李靖微微低下头，本来被横着举在双掌之上的轩辕弓，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横握弓把，遥指殷寿头颅。

“臣之所以要进献轩辕神弓……”

“陛下！臣认为李靖心怀不轨！”

比干躬身长拜，字字顿挫分明，压下广场内的一切杂音。

殷寿脸色一黑，眯起眼睛看着比干：“不知丞相此言从何说起？”

比干上前两步，站在祭坛上俯视李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老夫有一事不明，还望李总兵能替我这昏了头的老糊涂解释一番。”

“丞相问吧。”

“既然这轩辕弓是人皇始祖，轩辕黄帝所留，为何会在你李靖治下现世？”

李靖轻笑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道我李靖治下就不是陛下的领地吗？”

“据我所知，轩辕弓乃是人皇象征，古往今来多少寒暑，从未有人能单独举起轩辕弓，甚至也未能得见真身。为何你李靖就能有此机缘？”

李靖明白比干的话里之意了。

如果他真是贪图享乐之人，此刻怕是已经冷汗直流，但他不是，所以还能笑着反问道。

“丞相究竟要说什么？何不直接一点。”

比干向殷寿再次下拜。

“臣以为，若此弓为真，李靖有何资格手握轩辕神弓？陛下才是当今人皇，轩辕黄帝岂会有如此动荡天下之意？

故此弓定为假，李靖是以伪物取乐于陛下，妄图谋求高官厚禄。此为欺君之罪，罪不容诛！”

殷寿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他回头看向李靖，脸上煞气满满。

“说说吧李靖，你最好能证明轩辕弓是真的，否则我发誓诛你九族！”

李靖笑着摇了摇头。

“臣手中的轩辕弓当然是真的，臣之所以要进献轩辕神弓……”

铮！

弯弓如月镰，飞箭胜流星。

“就是替轩辕黄帝诛杀你这暴君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