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闻太师归来

覆盖白布的宫阙,密密麻麻的烛台。

比干捧着灰暗破败的玲珑塔,像个木头一样呆坐在殷寿的棺椁之前,脑海中不断闪现在显庆殿中和李靖争辩的一幕幕。

他反反复复呢喃着李靖骂他的话。

“事实就是,你们这些臣子屁用都没有。无论你们做出多少努力,无论你们做出多少牺牲,陛下始终不会把你们放在眼里,因为你们只是家奴。”

比干痛苦地垂下头,将眉心抵在玲珑塔尖锐的塔尖上。

他总以为自己是为天下百姓而努力,却从未真正为天下百姓对抗过陛下。

他太擅长骗自己了,骗自己总有一天会变好,骗自己一切都还没有那么糟糕。

可无数封奏折堆砌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怎么可能听不见崩塌的声音?

陛下自作自受,可李靖不仅是因为陛下而死,更是因为他这种匍匐在陛下面前,心怀侥幸的蠢货而死。

都是因为自己的毫无作为,才酿成了悲剧。

比干痛心悔过的时候,微子缓缓走进殿内,站在殷寿的棺椁旁,俯视殷寿脸上苍白的微笑,他瞬间回想起曾经还是个孩子的寿王。

那时候没人不喜欢他,和他的哥哥们比起来显得尤其尊贵。

比起同龄孩子,寿王能高出一大截。而且浑身上下气血洋溢,即便是在腊月寒冬时节,周身一尺之内冰雪不可欺。

后来年纪稍微大一些,寿王就总仗着天生神力在宫里乱窜,先帝就命微子去管束他。

寿王最烦管教,一见到微子就逃,微子就只能追,连续三日都没追上过。

第四日,微子换了身干活的衣服,誓要抓住寿王不可,结果跟着寿王爬上一株老树时掉了下来,摔断了一条腿。

微子都准备拖着病腿去向先帝告罪,让先帝换个人去管束寿王了。

结果寿王居然自己找上门,还把宫里的医官用绳子绑了,拖来给他治伤。

在他腿受伤的期间,寿王就乖乖地待在他身边,做他的拐杖。

那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变成今天这样了呢?

微子伸出手想要去擦一擦殷寿的脸,可那张再无往日寿王模样的面孔,终是让他的手退缩了。

他整理好情绪,向比干躬身下拜。

“丞相,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速速决定。”

比干嗓音沙哑,自嘲道:“何不通知闻太师?还是让他做决定吧,我只会把一切都变得更糟。”

微子走到比干面前,抓着他的肩膀将他拎起来。

“陛下已经死了,就算你自尽在这里也什么都挽回不了。还有很多你能做的事!殷商还在!天下的百姓也还在!”

比干扭过脸去:“如果我真的能做好,殷商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那天早上,李靖和我说了一句话。”

比干看向微子,对方眼中倒映出的自己灰蒙蒙的。

“他说如果给我们再来一次的机会,或许我们能培养出一个更好的人皇!不仅是我相信你,李靖也相信你!他献出生命,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你要浪费这次机会吗!”

比干缓缓推开微子的手,走到殷寿的棺椁旁,凝视殷寿良久良久,最后又看着怀里的玲珑塔。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微子,像是下定某种决心。

“且慢!”

天穹中传来一声高呼将比干要说的话堵在嗓子里,然后才是一道墨影冲入殿中。

闻仲从墨麒麟上一跃而下,不满地瞪着比干:“丞相怎能如此急躁!为何不等老夫的消息!”

比干颓废地摇摇头:“陛下已死,就是通知太师又能如何?反倒是太师不是在北海镇压叛乱?怎得突然赶回来了?北海战况如何?”

闻仲捋捋胡须:“北海那三瓜两枣不足挂齿。而且谁说陛下死了,陛下自有齐天之福,只是在深宫养伤罢了。”

微子瞳孔一颤,抓着闻仲臂膀惊呼道:“太师还懂起死回生之术?!”

闻太师微微一笑,取出金灵圣母交给他的碧玉瓶,揭开盖子晃了晃。

淡淡草木清香瞬间充盈整座宫阙,比干闻了闻,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微子却瞪大双眼指着他的头顶:“丞相,你的头发变黑了!”

比干也是一惊,拆下发冠抓起一把头发,根根润滑乌黑,比起二十岁的少年也不差。

闻仲赶紧用手捂着瓶口,生怕药性散了,走到棺椁旁就要给殷寿喝下。

一只手臂却突然拦在他面前。

闻仲将视线从殷寿的脸上移到比干的脸上,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不能救活陛下!”

闻仲眯起眼睛低吼道:“比干!你想造反吗!”

比干一步不退,直面闻仲反问道:“太师离开朝歌后,陛下的所作所为你知道吗?”

“我承认陛下是变得昏庸无道,但我们都是看着陛下长大的啊!他本质上是什么人你们不知道吗!”

微子低下了头,默默站到了闻仲身后。

“我知道!就因为我知道所以我一直在等!等陛下醒悟,等陛下改过!可结果呢!”

比干指着朝歌城外,怒吼道:“你给我去看看商容被啃食殆尽的骸骨!”

他指着九间殿的方向:“你给我去看看殿堂里的炮烙铜柱!”

他又指着摘星楼的方向:“你给我去看看酒池肉林和虿盆!”

“你让我相信什么!相信陛下心底某处还有一片良善?等我们找到,百姓早就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而且谁能保证陛下真的还留有一丝良善?人是会变的!”

闻仲被比干说得脸色阴晴不定,良久才回应道:“有我在,不会放纵陛下肆意妄为。”

比干阴沉着脸,恨不得一巴掌扇到闻仲脸上。

他算是明白李靖痛骂他的时候,究竟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陛下无论如何都不听你劝诫,你准备怎么做?”

闻仲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比干猛地向前一步,闻仲被吓得倒退一步。

“你敢撕掉陛下的旨意吗?”

“还是说你敢独霸朝堂?”

“或者说一不做二不休,折断陛下的手脚将他打入冷宫?”

闻仲望着比干满脸冷肃,张张嘴却无从反驳。

“你以为我们没阻止过吗!你当商容是怎么死的!你当梅伯是怎么死的!你当这宫阙内的白骨森森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吗!”

噗。

闻仲沉着脸一掌拍在比干胸口,将他定在原地。然后绕过他走向殷寿的棺椁。

又一道人影挡在他面前,是微子。

“太师,还是安排武庚殿下登基吧。”

闻仲迟疑片刻,但最后还是将微子也定身。

他没有见过殷寿作恶多端的模样,他也没有尝试亲自劝过殷寿,让他如何相信殷寿无可救药?

在他看来,殷寿还是那个跟在他身后一蹦一跳的寿王啊!

走到棺椁边,他将剔透液滴灌进殷寿口中。

不过一个呼吸,殷寿惨白皮肤上泛起健康柔和的气色,胸口处的狰狞伤口飞速愈合。

下一秒,殷寿睁开双眼,眼底是难掩的惋惜。

“朕还是没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