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皇香火

云生八处，雾起四方，挺生秀柏，屈曲苍松。

峰峦如龙脊隐没云雾之中，炉烟之内声声鹤唳，一绺青鸾入其间。

循着飞鸾入内，陡见亭台楼阁，正是火云福地真仙境。

按理说此处应当寂寥飘渺，却不想一声大笑传遍群山。

伏羲被笑声吸引，从清修中转醒，顺着笑声找过去，发现轩辕正合掌大笑。

“好一个李靖，你渡一方人族，我也来渡你一程。”

边说着，轩辕翻手唤出一柄厚重古朴的长弓，拉弦如满月，浓郁香火自发凝聚在两指之间，形成一道水晶般金色箭镞。

轩辕举弓向东方遥望，口中喝道：“去寻李靖！”

弓声如霹雳，箭镞刺破晴空消失在远方，只留下一圈圈被震碎的云雾。

“这个李靖，和你之前提起的陈塘关总兵是一个人吗？”

轩辕点点头：“正是那个保管轩辕弓，被阐教算计，险些和截教结下血仇的李靖。”

伏羲掐指一算，对此事过去种种因果一目了然，表情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轩辕挑起眉头，似笑非笑地望着伏羲：“没想到吧。”

“担任陈塘关总兵十载，百姓歌功颂德产生的香火居然让轩辕弓重了两成，让哪吒没拿起来？他做了什么？”

“诛妖守城，克己持德，分粮修屋，仅此而已。非要说有什么特殊的，就是他兢兢业业地坚持了十年。”

“所有简单的事想做长久，都难如登天。难怪你对此人起了爱才之心。”

轩辕收起长弓背负双手，望着无垠青空，眼底难掩惆怅。

“爱才？我还是不甘心罢了。不愿像你一样清修下去，旁观数十年，去接受一个未曾努力过的结局。”

伏羲和轩辕并肩而立，同样抬起头望着天，良久良久，最后也不知道是向谁提问。

“就算我们走出火云洞又能如何？”

陈塘关，翠屏山。

太乙真人和玉鼎真人屏息凝神，直到冥冥中的注视消散，才仿佛溺水之人接触到空气一般大口喘息。

太乙真人蹙着眉头，试探性地向玉鼎真人问道：“刚刚那是，火云洞那几位？”

“八九不离十，也不知道为何会关注此处。”

太乙真人瞬间脸色惨白：“我之前试着算计轩辕弓，想借势镇杀截教石矶。莫不是对我的警告？”

玉鼎真人瞪大双眼，像是重新认识一遍太乙。

他知道太乙向来不喜循规蹈矩那一套，安排也总是天马行空，可借用轩辕弓去镇杀截教门人……

你是真敢想啊！要不是有阐教门人的身份顶着，再加上封神大劫将临，估计你早就化成灰了！

见玉鼎真人真的动了肝火，太乙真人也心虚起来，辩解道：“你看，这轩辕弓都多少年了，也没见火云洞将其收回去。这不就是无主之物嘛。既然是无主之物，不该有能者居之？”

玉鼎真人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你也不想想，轩辕圣人归火云洞都多少年了，轩辕弓始终是无主之物，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太乙真人眼皮直跳，强撑笑容嗓音沙哑：“你有你的道理，我也有我的道理。说到底还得看轩辕圣人的想法。”

嗡——

一枚水晶般的箭镞从太乙真人身后径直刺穿他的胸廓，最后窜入李靖石像手中的玲珑金塔之内，化为一团金红火焰。

不远处的陈塘关内，轩辕弓弦轻颤，无数香火灵光汇聚成一股，流向翠屏山巅，注入到玲珑金塔之内。

本来所剩无几的香火烟柱瞬间膨胀了好几倍，之前还只是从玲珑金塔的塔尖处升起，现在简直就是从塔内涌出来。

？

李靖哪料到还有这么一出，他的目标又不是在这个世界成宗做祖，他的目标是牺牲啊，还得是那种肉身死了不算，非得魂飞魄散的那种牺牲！

修为增长的越多，实力就越强，实力越强就越是难死，越是难死就越难度过问心劫，越是度不过问心劫就死的越快。

总结，修为越高死得越快。

简直就是飞来横祸！

想通这一点，李靖瞬间就拿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专注，想方设法阻止涌入体内的香火之力转化成修为，尝试将其散出体外。

可李靖不知道的是，被他散出体外的香火之力又被那团金红火焰回收，重新化作烟柱的一部分。

另一边，太乙真人咚的一声跪坐在地，双手捂着前胸满脸后怕，额头冷汗如雨。

玉鼎真人看着太乙真人摇了摇头。

这下轩辕圣人的意见来了，看太乙的模样，这一箭穿心怕是胜过让他死了一遭，却又不伤他一丝毫毛，如果不是见到太乙真人的惨状，他估计会把这一箭当成幻觉。

哪怕亲眼见到箭镞刺穿太乙真人，他也没觉察到一丝一毫的气息，可箭镞化作的金红火焰实实在在地引导着海量的香火之力。

但凡轩辕圣人不是有心放过，只是略施警告，太乙真人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等等，这么多香火之力，李靖好像、或许、可能可以试着突破金仙了？

玉鼎真人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太乙师弟不是以福德出名吗？怎么感觉自从牵扯到李靖后，掉进坑里都没爬出来过。

细细一想，借轩辕弓安排截杀石矶，没成。

联合东海龙王设计哪吒，没成。

现在连故意要输给他的赌局，大概率还是没成。

要不还是劝他回金光洞闭关吧，总感觉再这样下去，他会把自己玩死啊。

“师弟，切莫生怨。轩辕圣人也是好心警告，此事也算是到此为止了。”

太乙真人在杨戬的搀扶下站起身，脸色铁青。

不生怨是不可能的，火云洞三圣是地位崇高，可自己怎么说也是阐教亲传，忝列元始天尊门下，警告就警告，至于用如此手段羞辱吗？

一想到自己像个凡人一样被吓得跪坐在地，还是在殷夫人这种凡人，还有哪吒杨戬这种小辈面前，羞恼就止不住的涌上来。

什么都可以不争，面皮不能不争！

当然，太乙真人心中也清楚，以他的本事，到死都难从轩辕圣人身上挣回这份面皮，但谁说挣回面皮只有找轩辕圣人一种办法？

只要让别人丢的面皮比自己丢的更多，自己就相当于没丢！

见太乙真人一副“我遭殃，你们都别想好过”的表情，玉鼎真人捏着眉心，张张嘴很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是无话可说。

就让他作吧，等他被坑得哭着去求师尊就自在了。

“师父！你快来看看我阿爹这是怎么了？”

哪吒疯狂摇晃着太乙真人，让他看看李靖。

太乙真人暂且放下自己心中的盘算，可李靖身上的变化连他这个香火金身法的创造者都难以理解。

之前通过香火塑造的无漏金身，此刻像是干涸的田地崩出密密麻麻的裂痕，淡淡的金光从裂痕内部刺出，散发着浓郁的香火之力。

太乙真人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玉鼎真人，抡起肉身修行，他的水平和玉鼎真人完全没得比。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李道友似乎在尝试破后而立，再塑金身。”

殷夫人急切追问：“为何要破后而立？李郎不是已经重塑肉身了吗？难道又出了什么变故？”

玉鼎真人其实也不是很明白李靖为何要多此一举，但联想到李靖曾经因为资质不行放弃修行，他试探性的给出一个结论。

“或许是因为李道友不满最初的金身，尝试继续增强金身的水准？”

似乎，有点道理？

只可惜，李靖自己都不知道还有这么“励志”的理由。他之所以要破碎金身，完全是因为香火之力根本用不完啊！

在他的感知中，为他提供香火之力的玲珑金塔已经化为一轮赤日，无论他散去多少香火之力，赤日上的光辉都不见丝毫衰减。

可他又不想将这些香火之力全都转化为修为，不然下次想要舍生取义的难度直接飙升。

他将当前境遇下能最大程度浪费香火之力的方法想了个遍，要不是道心反馈不能自废修为，他也不至于被逼到那金身下手。

虽然他也不怕痛，但也不是能享受痛的奇特体质，真的不是。

只是感觉到那轮香火赤日不断缩减，他确实有点爽。

金身一遍遍破碎，又一遍遍重塑，李靖的修为还是在不可避免的增长，但速度已经最大程度放缓。

取而代之，金身越来越耀眼，直到第六次重塑金身后，李靖浑身都呈现出一种金属质感，仿佛是黄金铸造的雕像。

接下来又是三次重塑金身，李靖身上的金属质感渐渐消退，最后还呈现出活人一般的红润气血。

九次金身重塑，香火之力正好耗尽，一丝不多一丝不少。

而李靖的境界也正好卡在金仙境之下，不能说半步金仙，只能说还差一片衣角就算彻底的金仙。

也就是个捅破窗户纸的功夫。

玉鼎真人故作惋惜，从袖子里取出一枚蟠桃，抓过太乙真人的手就塞给他。

“还是师弟慧眼如炬，连李道友的心结都料想到了，我输的不冤啊。”

太乙真人脸颊抽搐，勉强回了一个微笑。

见到李靖这具完全看不出半点香火之气的肉身，他感觉赢了比输了还难受。

香火金身法本就是速成法，难免根基不稳。

若是李靖高歌猛进，将香火之力完全转化为修为，反倒会在金仙境界空耗年岁，只能依赖香火之力缓缓进步，若是将来香火消弭，还会有修为倒退的风险。

可这家伙居然重塑金身九遍，整整九遍啊！这具全新的肉身都快比得上一些先天生灵了，简直就是脱胎换骨，日后都不会影响他重修仙道。

凭什么所有好处都让这个狗东西给占了啊！

李靖也是有苦说不出啊。

谁能理解他花费多大力气才勉强苟在真仙境啊，痛的他都快麻木了。好死不死的，这九次重塑金身居然还给他弄出来个神通！

别让我知道是谁送的这份大礼，我记你一辈子啊！刻骨铭心的那种啊！

玉鼎真人反倒乐呵乐呵的，在他看来，这反倒是最好的局面。

“李道友，想不想去外面看看？”

李靖表示我什么都不想，我只想静静。

哪吒却乐得欢天喜地，催促着太乙真人散去隐藏李靖行宫的法术，拖着李靖就往外走。

刺眼的阳光让李靖眯起眼，依稀看见行宫之外人山人海。

等他睁开眼，陈塘关的男女老少正翘首以盼等在行宫之前，他们都是被轩辕弓的异动吸引而来。

“等等，那不是李大人吗！”

“李大人怎么变白净了，还变年轻了？”

李靖摸了摸自己的脸，香火塑造的金身是以自我认知为基础捏造的，人嘛，难免会有一些对自我不切实际的认知。

想当初，我李靖也有个风度翩翩的梦啊。

“管他呢，是李大人就行！没看见三少爷脸都笑开花啦！李大人真的回来了！”

山呼海啸席卷整个翠屏山，欢庆着李靖的归来。

一缕香火灵光从中诞生，涌入李靖体内。

李靖完全没预料到，香火之力还有偷袭这一招！

喀嚓一声，金仙境的窗户纸被戳破，水到渠成。

李靖仰头望天，努力不让泪水流下来，千算万算，算不到你一个香火灵光，居然来骗！来偷袭我！

太乙真人仰头望天，努力不让泪水流下来，千算万算，算不到某人一身的狗运。

玉鼎真人连连摆手：“不作数了！不作数了！赌局是你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