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为奴之苦

临山县,内城西门外,王记肉铺。

立秋已过,暑气却难消。

烈日当空,肉铺和后院里十多个光着膀子的身影不停忙碌着,卖肉,切肉,刮猪毛,洗下水,搬运货物,倾倒污水,叫卖吆喝……

空气中混杂着汗臭味、血污味、猪骚味,在高温的烘托下愈发浓烈。

肉案最右侧,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热汗,一脸颓然地揉了揉酸痛肿胀的小臂。

累、苦、热、臭、脏……这便是古时牛马过的日子吗?

虽说一切都是比较而言的,若是比起之前逃荒时忍饥挨饿的日子,比起城外那成千上万行将饿死的饥民来说,他能卖身到这肉铺里干活混碗饭吃,也算是福报了。

只是刚不久觉醒了前世宿慧,回想起前世那看似穷困却不愁吃穿、有玩有乐的日子,不禁有些唏嘘。

他叫陈彻,本是蓝星上一个普通的青年,因为一次车祸意外转生到了这个大顺王朝的古代世界,生在了一个农民之家,距今已经十六年了。

父母早逝,爷爷奶奶靠砍柴赶山抚养他长大。

谁料几个月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旱让他的家乡闹了饥荒,为求活命只能举家逃难。

爷爷奶奶先后病死在了路上,唯有他和他那位三年前捡来的童养媳馨娘一路相互扶持,历经千难万险逃难到了这富饶无灾的临山县。

本以为来到这里就能讨条活路,但官府以防疫防匪为由,明文规定流民不许入城。

临山县又是两面临山,想走大路继续北上必须从城内经过,否则就得绕山路而行,崎岖多险,又多猛兽毒虫,他们这些灾民哪里能过得去?

一众灾民只能被隔绝在城外,游荡在城郊附近或者是周围的乡镇村野。

虽说官府也有赈灾之举,但那粥棚施的粥比清水强不到哪去,待在城外迟早也是饿死。

流民们为求活路,卖儿卖女,卖老婆卖自己,要价不过几十文甚至是几斤粟米,命贱如蝼蚁。

这临山县十里八乡的人倒是逮了大便宜,大户们大肆收购优质廉价的家奴,穷人们也能趁机买媳妇儿买孩子,连那山村里打了几十年的老光棍都娶上了水灵灵的年轻媳妇儿。

然而就算如此,灾民还是太多了,越到后面卖身的价钱压得越低。

最后除了条件好一些、身体健壮的,大部分灾民就算是倒贴也无人肯要,毕竟买得起也得养得起才行。

他一个农村长大的穷苦少年,本就身材瘦小,逃荒过来更是体弱无力,想卖身都没处去。

好在他前几天无意间觉醒了宿慧,想起了前世的记忆。

前世的他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便跟着父亲在肉铺帮工,一干就是七八年,手艺还不错。

恰好城里肉铺有人出来在流民堆里询问是否有人做过屠夫,他便自告奋勇了。

然而却被告知还是要签卖身契,虽说只需在店里干活,但也和家奴的地位无异。

在这古代封建社会,家奴完全没有人身自由,可以被随意买卖、赠送,甚至被主人打死打残也不会触犯律法,地位低贱至极。

而且一旦签了,便是削去良籍,入了贱籍。

贱籍世代相传,极难脱离,不得参加科举,不能做官,不许购置土地产业,不能和普通民众通婚。

但人在饿急的情况下是不会考虑那么多的,眼里就只有那口吃的。

他只想吃饱,只想活下去,什么贱籍良籍那是以后的事了。

事后也谈不上后悔,卖身为奴也总比饿死强,而且卖自己也比卖女人更能让他接受。

只是说好的两百文典身钱却被那掌柜的压着大部分不给,只给了二十文用来零花。

他虽是在外城边上租了一间土窑三日,又求得那好心的房东帮他把馨娘带进了城。

但现在已经身无分文的他,连口吃食也没法给馨娘带回去。

想到那个大自己不少,如姐如妻般照顾自己的女人要忍饥挨饿,他心中不免有些难受,不知道一会儿回去该怎么见她。

此时半扇白条猪被一个高壮的伙计搬到他肉案前,他不敢说累,强忍着胳膊酸痛干起了活。

一把锋利的切肉刀刺入后腿关节处划拉几下,轻松卸下了后肘,动作丝滑,仿佛没有受到丝毫的阻力。

接着是分割后腿肉、后腿骨、五花、里脊、肋排……半扇猪不到片刻便分割出了各个部位,整齐地码放在肉案上。

这手艺他在前世早已经练了千百回了,自然是熟得不能再熟。

这时他身后走来一个膀大腰圆的络腮胡大汉,秃头粗眉毛,铜铃一样的大眼睛,露着笑脸却还是一副凶悍相。

大汉摇着蒲扇上下打量了一眼他,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说道:“你小子看着年轻,解猪的手艺倒是老成,我这儿的老伙计都没几个能比过你的。”

陈彻侧头点点头,擦擦汗,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谢掌柜的夸奖。”

这人便是这王记肉铺的掌柜王屠户了,本名王二虎。

在外城开着两间肉铺,手底下四十多个伙计,早上杀猪卖生肉,中午晚上卖卤货,一天杀十几头猪都不够卖的。

他这儿的肉新鲜,货源好,就连内城不少大户人家都愿意来他这里买肉。

他也因此和不少县城里的上流人物有来有往,黑白两道通吃,是这外城一霸,无人敢惹。

更何况他本身又是武者身份。

这个世界的武者和前世那些花花架子的武术大师完全不同,乃是以武入道的修行法门。

据说刚入境的武者便有一拳打死一头牛的力气,境界高的更是可以降龙伏虎,开山劈海,宛若仙人一般。

所以眼前这高胖的壮汉妥妥的人型猛兽,前世那拳王泰深都挨不了他一拳的。

因为自己是家奴一般的身份,生杀大权在他手里,所以对方站在自己面前,陈彻便感受到了极强的压迫感。

王二虎上下看了他一眼,满意地点头说道:“行了,你也忙了一上午了,这刚逃难过来身子虚,累坏了就不好了,去一边儿歇着吧。”

“你手艺不错,吃饭我准你多吃点,早点把身子养起来,以后也好给老子干活。”

陈彻听后如释重负,又暗感欣喜。

虽说对方只是心疼他这牛马累坏了,影响干活。

但总归待遇变好了些,说不定商量一下的话,还能往家里带点吃的回去。

此时他左侧一个样貌猥琐的刀手笑道:“掌柜的,那你可得拿几斤猪腰给他好好补补。别看这小子身板小,他那婆娘倒是生得身高腚大。”

“就怕他没在店里累着,晚上回去在炕上累坏了,到时候您可要心疼了。”

旁边几个伙计听了,顿时哄笑起来。

王二虎听了皱眉道:“怎么,你还带了个女人?”

陈彻舔了舔嘴唇解释道:“是跟我一起逃难过来的,昨天刘哥给我找的住处人太多挤不下,便带着我去租了一间土窑让我权且先住着,我就找人帮忙把我那婆娘给接进来了。”

王二虎用蒲扇指了指他没好气笑道:“你小子倒是人小心不小,还挺会找女人的。你这小身板能伺候得动吗?到时候一屁股坐死了,老子找谁赔去?这可不行,你趁早把她打发走。”

陈彻面露难色,这可冤枉他了,馨娘虽然生得貌美,可没有觉醒宿慧前的他嫌弃馨娘年纪大他太多,又来历不明,虽一起生活了三年却没有夫妻之实。

昨夜虽然睡在一屋,可两人又累又困哪有心思想炕上的事儿?

“掌柜的,其实……”他刚想解释,便被打断了。

“嗯?”王二虎冷笑道:“怎么,我说话不好使?”

“我这还没听过哪个奴才敢跟主子说不的,你是要当第一个?”

听了这话,陈彻暗暗咬牙,却也无话可说。

卖身为奴从来都不是一句轻松的话,身不由己,这便是为奴的代价,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

他本想开口把余下的典身钱要回来拿给馨娘,但今早已经说过一次了,想来再说也是徒费口舌,对方真要是愿意给也不会一直压着了。

最后只能强装淡然地说道:“小的知道了。”

王二虎听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说罢接过他的位置,拿起刀卖起了肉。

陈彻走进了后院,用葫芦瓢从水桶里舀了一瓢清凉的井水,坐在一旁大口喝下。

放下水瓢,面色凝重。

他卖身为奴是为了活命,但活命却不是为了做奴才的!

若是没有人身自由,一辈子给人当牛做马,毫无尊严,连自己女人都护不住,就算苟且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赎身,一定要赎身!大丈夫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只是……唉,以他现在的境遇,要想赎身谈何容易?

他不挣工钱,这赎身钱却要二十两银子,如何才能凑够?

他不禁有些后悔,心想当初若是再忍耐片刻,以自己的前世知识找找别的出路,是否能避免卖身为奴的命运?

但这问题也就是现在吃饱了会想了,换做那个时候饿急了的他,唯一保留的理性也就是没把馨娘卖出去,除了吃饱哪里还会考虑那么多?

唉,要说这人天生便是奴隶,是肉体的奴隶。

饮食男女,皆是由肉体主导,绝非意识能够操控。

饿了受不了,冷了受不了,想起女人受不了,一生为吃穿生育奔波劳碌。

人这一生莫说是掌控自己的命运,便是连掌控自己的肉体都难啊。

然而就在他思考之间,他识海之中轰然一声巨响。

血色,满目的血色!

无尽的血液浮现,汇聚成一片无边无际的血海,整个空间都被映照成红色。

一尊高达数万丈,通体血红色的魔神雕像从那血海中心缓缓浮现。

这魔像四目六臂,头生双角,须髯如戟,赤面獠牙。

令人惊奇的是,这魔像除了那多出来的两只眼睛,面容五官与他自身一般无二。

神态严肃,不怒自威,虽是恐怖的魔神样貌,却隐隐散发着一股神性。

【供奉所需灵物:鲜牛心一颗】

陈彻呆住了,这血海和魔像他在这一世的梦境中无数次出现过,觉醒宿慧那晚也曾梦到过。

本来还不以为意,没想到此刻却直接出现在了他的识海之中。

这是什么,是他的金手指吗?

上面有一行红色血气凝汇成的字体,要他供奉一颗鲜牛心。

然而除此之外就再也没别的了,他问询了半天也没有得到回应。

只有一汪水盆大小的红色血池从面前的地面突然冒出来,吓了他一跳。

但周围人明显看不到这东西,甚至走在上面也不会掉下去。

冥冥之中也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血池便是供奉的媒介,将祭品丢入其中即可供奉魔像。

但供奉之后会发生什么他还是不知道。

沉思片刻后,陈彻做出了决定。

管他会发生什么呢,就他目前的处境而言,不会有什么更糟糕的事情了,何不试试呢?

牛心是稀罕之物,在这生产力低下的古代世界耕牛十分珍贵,按理来说不太好搞。

但在这王记肉铺倒是让他有机会接触到鲜牛心。

因为县里有些习武的大户人家或者是武馆有时会送收购来的肉牛过来,委托王二虎帮忙宰杀,他可以乘机偷一颗。

虽说卖身为奴是他自愿的,按理来说不该做这偷窃主家的不齿之事。

但这狗日的王二虎克扣自己典身钱,又强逼自己卖妻。

不想着履行义务,只想着使用权利。

这卖身契于情于理都不应该生效,自己又何必乖乖以奴自居呢?

盗他一颗牛心根本不需客气,就当是补偿自己这几日的劳动损失了。

说来也巧,就在这时,街道上远远地走过来两个武师打扮的人,身穿黑色劲装,走路气势不凡。

身后还牵着两头大黄牛,浑身肌肉饱满,明显是花大把草料养大的肉牛,专供练武人家宰杀。

王二虎很快便笑着脸小跑地迎了上去,“刘管事,要杀牛啊?”

其中一个中年武师点头,“不错,馆里有几个不错的弟子最近要破关了,弄点牛肉给他们补补。”

“两头牛都宰了,中午就要吃,尽快送过来。”

王二虎一副巴结讨好的样子,拱手笑着说道:“您放心,保证按时送到。”

说罢招呼伙计们帮忙把两头黄牛拉到后院。

陈枫看到两头黄牛被拉进来,心脏不由得加速跳动了起来,暗暗欣喜。

没想到机会来得居然这么快,那就是今天了,错过之后还不知要等多久。

杀牛对于王二虎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他力气极大,又有一群伙计的帮忙,蒙住牛眼,按住牛身后,三下五除二便宰了第一头。

经过一番杀牛放血剥皮去内脏的操作之后,牛身切成两半,被王二虎独自一人全部扛起,放到了外面的肉案上。

这放血去皮去头的牛身加起来少说也得有七八百斤的重量,但这王二虎扛起来却显得游刃有余,真不知道他要是使出全力的话得有多少斤力气。

这便是这个世界的武者,陈枫心中暗暗热血澎湃,心想将来要是有机会的话,他也一定要习武。

刚才那两名武师应该是这县城武馆的人,看刚才王二虎低三下四的样子,便知道这样的人是他都得罪不起的。

若是自己也能爬到那一层,就不会任人欺压了。

他暗暗看了一眼被装在大盆里的牛心,倒也没有着急偷拿,人多眼杂,他也没机会。

他跟着走进肉铺里,此时王屠户拿出一把快刀熟练地分割牛肉。

但要说熟练也算不上多熟练,看得出来他自己也没有多少杀牛的经验。

其他人就更不行了,只能打打下手。

陈彻暗笑机会来了,便凑过去对着王屠户说道:“掌柜的,我也来帮忙吧,这牛肉我会切。”

王屠户笑道:“哦?你在你家肉铺也曾杀过牛?”

陈彻点头,他前世家里也卖过不少牛肉,自然是有经验的。

对方把刀递给他,他便开始熟练地分割牛身,手法比王屠户还好不少。

王二虎大喜笑道:“你小子这刀法确实不错,老子还真是捡了个人才回来。行,你来切这头。”

他招呼几个伙计又去了后院宰杀另一头牛,陈彻便独自分割牛身。

在他分割得差不多的时候一个身高体壮的圆脸青年推着一辆有车斗的独轮车过来,里面反垫着一整张牛皮,牛心和其他清理好的内脏已经码放在里面了。

这人是王二虎的侄子王岩,王二虎无儿无女,他算是王二虎的半个儿子,连那武道功法都只传给了他一个人。

只见他伸了个懒腰,手指了指陈彻命令道:“你,先跟我把这切好的肉装车。”

陈彻答应了一声,便和王岩一起将切好的牛肉牛骨装车。

他找准一个王岩背身的空挡,走到车边,暗暗沟通魔像。

脚边的地面瞬间浮现出刚才那脸盆般大小的血池,浓稠滚烫的鲜血在翻滚着,咕咕冒着血泡。

他趁王岩转身,周围其他人也没有注意他的时候,一把将牛心拿出来丢到血池之中,然后用一大片牛肉盖住了原本牛心的位置。

扑通一声,牛心坠入血池消失不见,发出了像物品丢入岩浆中融化般“滋”的一声。

与此同时,他的识海中出现了几行小字。

【首次供奉成功,已晋升血肉之主,肉身之根本已改变】

【供奉获得500斤血肉神力】

【获得神通:血肉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