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刘兴基恨自己。
当初刘兴祚兄弟七人,抛妻子,舍富贵,心存华夷,誓不臣虏。举城降明。一直奋战到东江镇。大哥,二哥,死于东虏,剩下兄弟五人。有自相残杀。有迎接官军,却被官军当做乱军所杀。
刘兴基内心中的悲愤,无处发泄。今日一口气说出来。
“一场乱战后,朝廷平乱,刘家子弟死伤殆尽。只有我逃了出来。这才到庙湾落脚。”
“人之将死,得见故人之后,也是喜事。”刘兴基说道:“我其实早该死了,一直硬挺着不死,就是担心身后事。刘千户,你是袁公子弟,我自然信得过,慕华也就托付给你了。”
刘正自然能听出刘兴基的想法,暗道:“我来之前已经与袁小姐有了约,这一件事情不能答应。”
正准备说,却刘兴基脸色大变。整个人伏在床前,呕出来。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刘正清清楚楚看见铜盆之中,有无数虫子在涌动。十分恶心。
刘正连忙与刘慕华,手忙脚乱的伺候。
好一阵子,刘兴基才缓过劲来:“让你见笑了。”
刘正既是关心也是扯开话题:“伯父客气了。您的病-----”
“郎中说,体内蛊虫日大,无药可救,等死而已。”刘兴基浑然不在意。
刘正说道:“真的无药可医吗?”
“如果有办法,你觉得我会不给父亲治吗?”刘慕华说道。
刘正说道:“我倒是有一个方子可以试一试。”
“什么方子?”刘慕华要比刘兴基还兴奋。
刘正说道:“砒霜。”
刘慕华脸色骤变,恶狠狠的说:“你分明是要害死我爹。”
“砒霜自然是毒,但虫子承受的分量与人能承受分量是不一样的,只要用好量,能毒死虫,但毒不死人。这也是以毒攻毒的手段。”刘正说道:“不到万不得已,才能用的。”
“用与不用,在你们斟酌。”
“用。”刘兴基说道:“大不了死个痛快。小女有托,死又何妨。””
刘兴基目光炯炯的看着刘正,想等一个答复。
但刘正回避了刘兴基的目光。
很快砒霜就拿来了。
黄色药方纸中间只有细细一捻白末,只有一分。
这是斟酌过的分量,但即便如此,郎中亦说生死难料。
刘兴基将砒霜一口吞下,温水送服,吧唧一下嘴:“又辣又苦。味道不好。”
“爹------”刘慕华带着哭腔说道。刘慕华担心的都快要哭出来了。万没有想到刘兴基会说这个。
刘兴基说道:“你爹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你先出去给爹下碗面。”
“嗯。”刘慕华出去了。
刘兴基说道:“刘公子,三番两次岔开话题,是看不上小女吗?”
“小女英姿飒爽,小子岂能看不起,只是我来之前,已经与袁家小姐有婚姻之约,只能辜负了。”
“袁家小姐?”刘兴基说道:“是袁公子爱女?”
袁公子让刘正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袁枢当年在袁可立身边,袁可立部下称呼他,可不就是袁公子吗?
“正是袁师叔爱女。”
“好。”刘兴基反而很高兴。让人拿来笔墨,给袁枢写了一封书信封好。
“如果我死了,这封信烦请送给袁公子。”
还不等刘慕华的面煮好,刘兴基脸色苍白,腹痛如绞,满头大汗。在床上打滚,按都按不住。
刘慕华端着面进屋,见此情况,手一松,一碗面落在地面上,“啪”的一声。
四分五裂。
刘兴基挣扎了一天一夜,腹泻呕吐,吐来拉出来的,全部是虫。
但经过一天一夜折腾后,刘兴基好好睡了一觉,身体依然虚弱,精神头明显好多了。
郎中来诊脉,好一阵子才说道:“刘家主,骨子真硬,这一关算是过了。但是大伤元气。恐怕会折损寿数。”
刘兴基说道:“我已经年过四十,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早就不在乎生死了。能多活几年已经是赚的了。这几日,劳烦公子了。不知您来庙湾是做什么的。”
刘正将自己来庙湾前因后果,简略说了。
“我来庙湾其实就想看几件事情,第一,看庙湾附近有没有大量可开垦的土地。”
“第二,盐场内情如何,如果推行晒盐法,能不能行?”
“前者,我现在就能回答你。”刘兴基说道:“黄河以南,射阳湖以东,运盐河以西,大片荒芜,不要说一百万亩,三四百万亩都有。庙湾百姓其实也种田,很多都是侵占草荡地,从运盐河范公堤往东,大片盐碱。的确难以开垦。”
“但运盐河,范公堤以西,射阳湖以东,大部分土地都能开垦。”
范公堤是范仲淹当年修建的,在运盐河以东,本就是为了捍御海潮,保护良田的。可以说范公堤以西,在北宋都是良田。只是经历南宋,元末战事后,良田变草荡,被朝廷拨给了盐场。
“但让我看来,最好开垦的是射阳湖。”
“射阳湖水位本就不高,除却个别地方,水深不过五尺,这几年大旱,射阳湖水位一日比一日低。已经连续干涸两年了。我看湖底堆积多年的淤泥,如果开垦出来,绝对是肥田。如果能修好水利。可得良田百万亩,不在话下。”
刘正万万没有想到这一点。他看的图册,射阳湖可是一个大湖,有多大,长三百里,宽三十里。庙湾以南的射阳河,就是射阳湖入海口之一。
最重要的是,淤田。
开垦土地是一个相当艰难的过程,三年后才能算熟田。
有一种新田除外,就是淤田。河泥湖泥所淤出来的田,甚至有亩产十石的神话。
因为水利问题不能将射阳湖全部开垦了。只需开垦一部分,也能一年之内,就有收获。
这对刘正来说,可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他之前就担心,开垦荒地,耗时良久,天下局势,时不我待。一步慢,步步慢。而今看来,完全不用担心了。
“至于盐场的事情,给我三日,三日之后,给公子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