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皎瞪大了双眼,只觉得呼吸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止住了,眼泪汹涌而出,她向那些头颅呼喊:“爹!二叔!小文儿……”
一个个名字说出来,那都是姜皎记忆里一个个鲜活的笑脸,甚至他们当中有的才十三岁……
“为什么……为什么!”姜皎回身惨然看向段世忠:“你可是……你可是段世伯啊……”
段世忠冷哼一声,居高临下看着姜皎:“皎皎,要怪就怪你爹吧,顽固不化的老古董,到底还需要我亲自动手。”
姜皎不知道段世忠在说什么,她只知道眼前的这人个人不再是小时候那个会逗她笑,会教她读书的段世伯了。
他现在是姜家的仇人!
段世忠看着眼前绝望的少女,突然像是想出什么绝妙的主意似的。他牵起姜皎的手,放到自己的腰带上,冷声道:“皎皎,现在该你伺候世伯了。”
姜皎不敢置信,像是被热炭烫到一般把手缩了回来,脚步踉跄,连身体都撞到了案几上。
“卑劣!龌龊!禽兽不如!”姜皎怒骂。
动作太大,案几上的瓷器摔落一地,门口的侍卫仆从们立刻推门鱼贯而入。他们护在段世忠的身前,戒备地看着姜皎。
段世忠此时神情好像着急一般,可语调却玩味:“皎皎,逝者已矣。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姜皎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叹道:“这附近都是你的人吧。”
“不下五列,都是精壮。”段世忠说。
“老狐狸……”姜皎无望地看着段世忠,看着他虚伪的脸,突然一阵恶心:“令人厌恶,你不得好死!”
说罢,姜皎捡起地上的瓷片,跳出窗户坠向地面的同时,用瓷片划破了如雪的颈部。
姜皎如愿以偿了,坠地的一瞬间,她的脖子就摔断了,鲜血流了一地。
她干脆地死在了深夜,没有溅起一点水花。
记忆回笼,前世的事情戛然而止。姜皎忽然想起来被李大他们押着在卖身契上按手印的时候,晃过的一行字。
原来姜家出事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时间可以抹去很多痕迹,陈年旧案怕是无人记得了,可谁能想到,她姜皎回来了。
天蒙蒙亮。
管事的叫人给两个少女送了点稀饭。简单的交谈让姜皎知道了昨晚睡得极香的少女名叫花杏儿,也是从人牙子那抵债来的。可能是习惯了颠沛流离的生活,按照她的话来说,她此时在这里和在那里并没有什么不同,稀饭吃的香极了。
姜皎很佩服杏儿的心态,也悟出了几分活着的道理,于是也赶紧端起来稀饭吃。
稀饭虽说米不多,可其中来自谷物的香气也足够让此时的姜皎沉沦,每一口米汤都是甘甜的。管事给的饭量很少,但这实实在在的吃食确实给姜皎的四肢百骸注入了许多力气。
吱吱嘎嘎的牛车在进城的道路上缓缓前进,姜皎和花杏儿被安排坐在牛车的角落里,身边还有一些少年少女。大家衣裳仍然是破烂的,脸上却很明显是被简单清洗过,方便买家相看。
日头爬上天空正中的时候,姜皎看到城墙逐渐出现在路的尽头,曾经她的家就在那里,如今却物是人非。身边其他的少年少女也看到逐渐清晰的城门,人群中不时传出几声惊叹和笑闹。他们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除了姜皎和花杏儿这样被卖的,有部分是自愿离家卖身,不仅可以贴补家用,还能去城里见见世面,没准还能跟个好主子,努力活出个人样。
牛车临近城楼,突然跑出几队官兵把他们拦住。
“今日有贵人出城,你等到旁边等候。”领头的语气如冰:“快些!要是冲撞了贵人车马,你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一行人赶紧让道,管事的把姜皎她们赶下牛车,圈到一起看管。没多久,姜皎就看见有一队金甲官兵从城中跑出,迅速地把竹帘铺到地上,绵延有八九里地。
金甲!抄家!
姜皎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心底的恐惧让她不自觉地后退两步,撞到了杏儿的身上。
“你怎么了?”花杏儿说:“可小心些,管事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
姜皎心如擂鼓,还未等说话,就听见列队的金甲官兵齐声大喝:“跪!送公主出城!”
所有人立刻匍匐跪下。
浩浩荡荡的车马队伍自城门而来。走在最前的是骑着高头大马的骠骑将军,腰系金印,身着紫绶,手持符节,显然是身受皇命。随后便是宫女太监们簇拥着一架鎏金马车徐徐前行,马车上四角挂着玉环,珍珠络子和明黄流苏点缀在后,马儿脖颈上的铃铛声伴着珠玉碰撞的清脆声荡入所有人的耳中。
只听马儿一声嘶鸣,队伍暂停了行进。骠骑将军李卓翻身下马,持着符节快速走向鎏金马车,整理衣冠后利落单膝跪地,低头高呼:“臣李卓,幸受皇恩,恭送宣静公主离京入匈!”
宣静公主?凤姻!凤姻要去匈奴和亲?!
姜皎不禁抬头望去,一阵风吹来,鬓边的碎发被吹得遮住了眼睛,可远处的场景还是清清楚楚地映入她的眼底。
戴着翠绿玉镯的纤纤玉手掀开马车的红帘,一个身着嫁衣的美人被婢女扶着走出来。她面容温婉,双眸含泪,眉宇微蹙,泪光中似乎有千言万语。那嫁衣美极了,金线绣的凤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更别提那凤凰翎羽上点缀的奇珍宝石更是耀眼夺目。
是啊,这可是当今圣上的小公主啊,也是姜皎自小就相识的好姐妹——宣静公主,凤姻。
凤姻款款走下马车,朝着符节深揖,然后虚托着李卓的手臂将他扶起:“将军请起。”她的双唇翕动,到底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腰间的香囊解下,递到李卓的手中,道:“本宫自此一去,怕是再见不到父皇,望将军转达……愿父王龙体康健,福寿绵长!”
李卓面色不忍,他也算是看着宣静公主长大的,一切仿若昨日,当初呀呀学语的女孩,如今就要嫁到那蛮荒之地了。
“臣定不负公主所托!”
凤姻看向皇宫的方向,又起风了,一时间又是环佩叮咚。
她向着那方向拜别,高呼:“儿臣拜别!”
随后干脆转身回到马车上,不再看家乡的一草一木。
车马又开始行进,他们的队伍逐渐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姜皎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
祝卿好!祝卿好!家乡的灯火永远为你守候!
愿你得良人真心相待,愿你能在远方自由自在!
牛车又开始吱吱嘎嘎地走,走进城里熟悉的街市,姜皎开始忐忑地期待着陌生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