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身穿红色锦袍,腰间系着一根玄色束带,手持一柄长笏,面容俊朗,剑眉舒然,正是下朝回来的沈怀召。
姜皎尴尬极了,连忙退到旁边行礼,做好了被责骂的准备。毕竟,有谁能放任一个洒扫丫鬟擅自动用主人的东西?
想象中的责骂没有到来,沈怀召盯着姜皎看了一会,伸手把案几上的字拿起来,只见白纸的角落里有两个墨迹未干的字,字形模仿的七七八八,但神韵更加收敛,看起来也很是不错。
“你竟识字?这是你写的?”
姜皎只能如实交代:“是奴婢写的。奴婢擅自动您的东西,不尊主人,请大人恕罪。”
沈怀召看她一脸坦然,觉得有趣:“你叫什么?认错倒是很干脆。”
姜皎道:“奴婢姜皎,一向老实。”
“呵。”沈怀召失笑:“坦诚是好事。府里识字的丫鬟不多,你就留在书房伺候吧。”
姜皎领了命,见沈怀召不说话了,于是也安静立在一旁。
沈怀召读着书觉不到时间流逝,这可苦了姜皎。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她一点没敢动,脚都麻了。
她偷偷看了沈怀召一眼,不动如山,脚下却因为分神不小心踉跄了一下。
沈怀召这才注意到她,往常这屋子里都只有他一个人,自然也不用考虑许多。他可不是什么苛刻的主子,见姜皎抿着唇偷偷歇脚的样子苦哈哈的,便大发慈悲道:“今夜府里设宴,有不少达官贵人前来赴宴。厨房应该是忙的不得了,你去帮帮忙吧。”
姜皎领命,躬身退出屋子,动作显得有些急不可耐。
夜幕四合,沈府挂的红灯笼被一盏盏点亮,大门口陆续有人递进来拜帖,庭院逐渐热闹起来。
府宴是为了庆贺沈怀召就任尚书令而设的。
尚书令这职位不仅位高,而且权重。凡是上书给皇帝的文书都要由尚书台经手,所颁诏令也需尚书台起草。只要和尚书台的尚书令搞好关系,在朝中做事就能顺畅不少。因此,朝中众人不约而同给沈府递了口信儿要登门拜访,沈怀召不想麻烦,干脆上书皇上说明情况,又办了府宴,给全城官员发了请帖。
姜皎了解情况之后不禁竖起大拇指。沈怀召这样做,不仅没有驳了任何一家的脸面,却也告诉所有人,大家都在朝为官,根本没有什么亲近不亲近的。
宴会在吉时开始,除了开场的几句场面话之外,沈怀召大部分时间都在研究自己桌上的吃食,好像这是多么难得的珍馐。旁人前来敬酒,他也只是礼貌回敬,多余的话是不说的。
不知哪位贵人格外风雅,请了添香楼的姑娘来献舞,一时间歌声悠扬,美人翩翩起舞,众人推杯换盏,热闹非凡,其乐融融。
然而惊变突起!
原本正在跳舞的姑娘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径直向客座上一人刺去。那人正与同僚对饮,畅论民生,只来得及瞥见寒光一闪,匕首就扎进了他的左肩。旁边的人仓皇往别处跑走,那舞女也不追,用力把匕首拔出来就要往那人颈部扎!只可惜这一下并未得手,府上的仆从率先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她本想寻了缺口再搏一搏,无奈周围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几个呼吸的时间就被抓住了。仆从们把她架住,毫不留情,伸手就打。那舞女被打得狼狈至极,不消两个巴掌就口吐鲜血,但目光仍然愤恨地盯着受伤那人。
而那个受伤的宾客此时已经是晕倒在地,匆匆赶来的大夫用棉布死死按住他的伤口,急得满头大汗:“快来人!把段大人抬进屋去!”
被刺杀的人竟是段世忠!
沈怀召眉头紧皱,朝廷官员在自己的府上遇袭,无论是什么原因,他都有责任把这事查个清楚。
“各位同僚受惊了。”沈怀召朝众人拱手:“今日之事是沈某招待不周,沈某定会调查清楚,还请各位先行回府安置,见谅!”
沈府厢房。
不停有人从门口处走进走出,他们手里端着的水盆里装满了红色的水。随着走动的人越来越少,姜皎知道,段世忠的命保住了。
姜皎面沉如水,看着厢房窗户上逐渐稳定的烛影握紧了拳头。原本得知段世忠在府上遇刺时,她想着不如就破釜沉舟,找把菜刀补上一击,然而当她来到厢房跟前时,理智逐渐回笼。
这里人太多,自己太弱,贸然行动,很可能连段世忠的身都近不了。再者,就算她成功了,姜家被陷害的真相又是什么?难道姜家人就要背负着骂名被写进史书不起眼的一行么?
姜皎突然觉得自己很贪心。可是,既然自己重活一世,就不能浪费机会。
仇要报,真相也要查!
段世忠这边稳下来了,沈怀召才终于抽出时间审问那个舞女。
沈府大院里,仆从围在四周,姜皎默默躲在廊柱后。
沈怀召落座在正前,眼前的女子披头散发,身上、脸上都是被仆从打出的血痕和淤青,完全没有一点体面。
没等沈怀召发问,那女子突然癫狂地笑起来。沈怀召也不打断,静静地等着她。
许是笑累了,那女子轻佻地问:“姓段的狗贼死了么?”
“尚在人世。”沈怀召问:“你是谁?为什么要刺杀段大人?”
“那可真可惜,他应该下十八层地狱的!”那女子静下来后像一支被风吹折的玉兰,她梗着脖子回答:“在添香楼,他们都叫我繁姑娘。”
“真名呢?”
“姜繁,我叫姜繁。”姜繁睨着沈怀召:“你问我为什么杀他?家破人亡之仇,你说我该不该报?”
姜皎听到这里不禁瞪大了眼睛。
她是繁表妹?!
姜繁的父亲姜池是姜皎的亲二叔。他常年在外行商,无暇照顾年幼的姜繁,妻子肖氏又早逝,于是便把年幼的姜繁寄养在姜皎家,姐妹俩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亲密极了。
姜皎记忆里的姜繁是个活泼好动的姑娘,像小太阳一样,只要同她说上几句话,再难过的心情都能被照亮几分。再看看此时庭院中受审的女子,眸色低沉,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阴郁的气息,和从前的繁表妹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你是为了报仇?”沈怀召直觉此事不简单,继续追问:“你的意思是,段大人与你家破人亡有关?”
繁表妹是如何知道的?
姜皎确信,前世段世忠来添香楼送头一事应该只有自己清楚,以段世忠的性格,他不可能让她们之间的对话泄露。如果说姜繁是受到了和自己同样的逼迫,段世忠绝不可能留她性命,她不可能出现在沈府的宴席上。
难道,姜繁查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