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映入眼中的是一片泛黄的白色。浓郁的铁架子味和血腥味扑鼻而来,让我忍不住想吐。
“水…”
嘴巴里刚蹦出一个字,我就感觉到喉咙一阵奇痒干涩,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猛烈的身体震动先是引起左肩阵阵酥麻,接着变成一种痛感,愈演愈烈,我忍不住痛苦的呻吟了一下,接着,有人大力的将我拉了起来,往我嘴里灌水。
我大口的喝着水,缓过神睁眼看着不停地拍打着我后背的护士,因为力道有些重,又惹的我有想咳嗽,我赶紧摆摆手:“不,不要拍我了。”
说完,我愣住了。刚才从我嘴里说出来的是什么语言?
接着,门外乌泱泱的进来几个人,除了护士和医生,还有一个身穿军装的男人,他的个子比在场的人都高出一些,所以我第一眼先看见他。
护士们对我的心脏、伤势,瞳孔等都做了一系列的检查,随后又让我好好躺着。
那医生在本子上迅速地记录了些什么,随即低声和身旁穿军装的男人复述。
声音不大不小,我恰好能听见。
“醒来……好转……休息……出院……”
他们的语速很快,但我听的速度也很快,每句话在我的脑子里疯狂的排列着,不到一会,我便听懂了个大概。
“谢谢。”
这句倒是非常清晰,交代清楚后他们就离开了。
我开始发懵,这里大概是医院,可是这是哪里的医院?
而我又怎么了,肩膀疼痛难忍。还有,这些人又是怎么一回事?看他们深邃的眼睛和面庞,显然这里不是在中国。我有些害怕地往里边缩了缩,看看枕边和床头柜,都没看见自己的手机,我想给奶奶打电话,想给警察打电话,我要报警。
“我手机呢?”我有气无力道。
我警惕地看着走上前来的男人,他身材高大,俊朗挺拔,眼眸中寡淡的浅蓝色蕴藏着一种熠熠生辉的神色。
此刻,这人正带着笑意地看着我:“逐云小姐……您要找什么?”
“我想要我的手机。”
“手机?”这人笑了笑,径直略过我的话:“您感觉身体怎么样?有好些了吗?”
“我……我很疼。我这是怎么了?”
“您都不记得了吗?”他的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您受了枪伤,昏迷了好几天,正好我今天有过来看您的情况,您终于醒了。”
枪伤?!
我忽然感觉耳边传来嗡嗡的声音,原来肩膀疼的几乎要撕裂是因为我中枪了,原来被枪击中是这种感觉!
怎么会,怎么会中枪了呢……
“报警了吗?抓到凶手了吗?我为什么会中枪,你们通知我奶奶了吗?”
“逐云小姐,我们联系不到您远在法国的家人。至于凶手,也已经被处决了,要知道,在众目睽睽之下袭击赫德里希少校,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情,处决他们,不容迟疑!”
原本温和的面容,在提及此事后,变得肃然,毫无遮掩的愤怒让我连呼吸都也变得紧张起来。我缓慢的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可是身上的疼痛感在告诉我,这一切不是梦。
“那我呢?我究竟是怎么受伤的?”看着他奇怪的眼神,不知怎么的,我觉得很害怕。
“逐云小姐……好吧,您的伤终究是因为我们造成的,就算您因此变成一个有智力障碍的人,我们也会对您负责的。”男人一顿,接着道:“您是因为替少校挡下了子弹,才受伤进的医院,反党分子猖狂既可恶,不过好在上帝保佑,让您脱离了生命危险,我在替少校再次向您道谢!”
说着,便敬了个礼。
我假装没看见,沉默了好一阵,也不说话了,默默垂下了眼帘。
“逐云小姐,我叫约阿希姆(Yueaxiji)是少校的副官,接下里的日子我会交好您入住医院的一切费用,也会派人保护您的生命安全直至出院,您放心,苦难已经过去了。”
我彻底闭上了眼睛,过去发生了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血腥味也已没有刚醒来闻到时那样呛鼻。我心想那所谓副官还要对我自我介绍,就说明我们以前是不认识的,既不认识,又为何要去帮别人挡子弹?
我真的欲哭无泪,嘴唇忍不住哆嗦了起来。
真的好崩溃,明明我还只是个刚刚毕业的在参与工作的小年轻,只不过想要在领导面前出出风头,比别人多加了几天的班,为什么一觉醒来,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是一场噩梦吗,如果是,我一定再也不加班,再也不讨好老板了。
老天爷……快让我醒来吧。
我睁开眼,周遭环境没有变化,而约阿希姆也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我觉得有点些困,于是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时,是下午三点。
阳光正好,原来我早上醒来时是九点钟,这么一看,我又睡了好几个小时,肚子已经有些饿了。
护士见我醒了后送来一些颜色形状怪异的小黄方块点心,以及一个玻璃杯里难以形容的果酱,还散发着阵阵酸甜味道,旁边只有几块香肠。
“这是黄果酱,掺了些葡萄,在你们那应该是吃不到的吧?”小护士瞥了我一眼,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很不情愿似的。
“是的。”我应和她的说,叉起一块香肠吃了起来:“我睡了多久?”
“三天,按理说你的枪伤没这么严重,可是你的身体比一般人要孱弱的多,所以花了点时间。”
三天吗?
“今天几号?”我边吃边问。
“18号。”
“哪一年,哪一月?”
护士抬头奇怪地看了我一眼:“1938年,11月18号。”
砰地一声,刀叉掉在桌子上。
我整个人像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满脸不可置信:“1938年11月18号。”我重复了一遍护士的话。
我这是……穿越了?
我放空地躺在那,眼珠子一动不动,只动了动嘴皮子:“吃不下了。”
护士把剩下的食物端出去,我又看了一眼周围,这一间病房有六张病床,每个病床上都有伤者。
有些人正虎视眈眈地看着我,目光并不友好。
我思来想去,随即起身翻了翻身旁随行的一个棕褐色的皮包,在里头翻出一大本笔记本,一把钢笔,一瓶香水、护手霜、一枚戒指。
我翻开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很多单词,我竟然都能看得懂,这好像是我学习德语的笔记,还有相关专业的学习笔记,标注都是法语。
往后翻了几页,一页中夹杂着一张纸,我打开来看,是大学的停课通知书,原来早在几个月之前我所就读学校已经发布停课的通知了。
我又往后翻了几页,还有几张食物的采购订单,下面有个签名:哈罗德,波茨坦广场卡尔顿酒店。再往后就没有东西了,我把东西尽数收了起来,单独把那张酒店的采购订单放在夹层中。
又好吃好喝的休息了几天,我渐渐有了精神,伤口也不似最初那样疼痛难忍,约阿希姆自那日之后也没有再来,只有护士来护理的时候会说上几句话,似乎没什么人注意我的去留。
这天,我早早醒来,穿好衣服,背上自己的包离开了,没留任何信。
十一月的柏林街头已阴风阵阵,路上随处可见破败地城墙,被砸的稀碎的玻璃门窗,我不敢相信经历过怎样的打砸抢烧,结队的官兵在街上巡逻,我有时候会学着行人向他们让路,有时候累了就不会,罕见的东方面孔惹的人频频回头。
迎面走来一个比我高点的女人,她正垂着头啜泣,手里还牵着一个戴帽子的小男孩,那小男孩不似女人那样沮丧,而是好奇地盯着我看,我心想,这鼻子好高啊。
不知走了多久,我发现自己置身一个硕大广场中心,我眯眼看向远处的高楼,高高地挂着一个巨大的Nazi国旗,随后我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采购订单上的酒店名称,是一样的,我拢紧衣服,脚下生风的走了过去。
酒店里比外面温暖得多,大堂敞亮,流光溢彩的珠宝镶嵌在壁画上,水晶吊灯璀璨夺目,太光亮了,在灰暗的天空下漫步许久的我一时半会还没回过神来。
“逐云?”
听到身后有人对着我叫这个名字。
我回过头,是一个年纪尚小的女孩,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正惊喜地看着我,肤色白皙,暗褐色的头发被束成一个高高的发髻,那女孩惊呼道:“逐云!真的是你!”
说着,冲上来抱住我,不可置信的反复确认了几遍。
我下意识的拍了拍她的背:“卡塔琳娜(Kataria)”
“我的天,我真不敢相信,你还能回来。真是太好了!逐云,我要去告诉经理。”说着,她拉着我的手往前走去,眼看着就要上楼梯,我忙拉着她。
“卡塔琳娜……我失忆了。”
卡塔琳娜停下脚步,有些疑惑地转头看着我:“失忆?”
我点头:“是的,我……医生说我的脑子受了创伤,记不起很多事情。”
我几乎是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肩膀中枪跟脑子有什么关系?
“太糟糕了,国安部的人怎么说,他们有没有给你补偿?”
“没有。”
卡塔琳娜看着我许久,然后缓缓叹气:“你喜欢他,也不至于搭上自己的性命,逐云,告诉我,你真的很爱他对吗?不然又怎么会替他挡下子弹?以前只听你说过你有喜欢的人,我居然不知道,这个人就是赫德里希少校!”
我懵了,一头雾水:“我……喜欢他?赫德里希,谁啊?是谁?”
卡塔琳娜面露惊异神色:“赫德里希少校,就是你为他挡下子弹的那个人。”
我打算先不考虑这些,正又要打算说些什么,她身后又走过来两个女孩,她们跟卡塔琳娜穿着一样的酒店制服,在看见我的时候,眼神里并未流露出惊喜的神色,而是……
“卡塔琳娜,你在干嘛呢?”说话的女孩留着一头浓密的金色卷发,面容姣好,看上去有些凌厉,但年纪也很小,另一个女孩跟她长得有几分相似,眼神也并不友好。
卡塔琳娜脸色一边,忙回过头:“泰莎。我在大厅遇到逐云,正打算带她去见经理。”
被叫做泰莎的女孩上下打量着我,欲言又止。
身旁的另一个女孩随即说道:“经理现在不方便见客,他在见约阿希姆副官。”
“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知道,大概要办晚宴吧。”女孩耸耸肩,她又看向我,带着些好奇的语调:“朱莉还要回来工作吗?”
“之前经理不也只是说让她好好养伤而已,没有办理离职手续,是吗,逐云。”话都让卡塔琳娜说完了,我只能跟着点点头。
原来,这个小女孩口中的朱莉就是我?朱莉又是什么名字?感觉像是发音太奇怪导致念成了朱莉。
泰莎冷不丁的嗤笑了一声:“娜莎,她是变成夫人了吗,还是她拿了什么钱?为什么不需要工作呢?”
娜莎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姐姐,思考了一阵,也不说话了。
两个人也没多说,再看了我几眼,便离开了。
“既然经理现在在忙,不如我先带你去宿舍吧,你的工作服被洗干净收起来了。”
酒店像是一个硕大的庄园,除了正中央一栋,旁边还有两栋小房子,和一间公寓,卡塔琳娜带着她朝小房子走去。路上遇到很多人,我都对他们没有印象,但无一例外的是每个人经过时眼神都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感受到许多异样的目光,我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你别管那对双胞胎姐妹,你知道的,泰莎一直都是这样,平常她人还挺好的,但是有时候也不知道抽什么风呢。”
我轻轻咳了一声:“这到没什么。”
自从我醒来,周围的所有人都怪怪的,像是藏着什么秘密一样,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洋溢过笑容,更多的都是麻木不仁,垂着头沮丧。现在有人嘲讽几句,我还觉得挺新奇的。
两栋小房子都有三个楼层,每层都有八个房间,我的房间就在二楼的最里面那间。门被打开,这是一间很具有欧式风格的窄小屋子,但好在陈设完好,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小衣柜,各种生活用品,衣物都整齐的放在他们该有的位置,被子也叠的方方正正的,可以看出原主人是一个比较爱干净、整洁的人。窗外的天灰茫茫的,一眼就可以看见街上行走的人,随处可见的穿着灰蓝色军服的巡逻队。
“逐云,你的屋子是最小的,你还记得吗,以前你说这房间太小,跟经理申请了到隔壁的公寓去住。我那时还觉得你要求高,不满足。但是这几天隔壁的公寓陆续有几个军官住进来,我被吩咐去那里打扫,这才发现,原来一扇门后的一间公寓竟然可以那么大,有玄关有厨房有客厅,甚至还有鲜花……”等打扫完回到自己的房间,卡塔琳娜才发现原来自己的一间宿舍只有公寓里的卫浴那么大。
就连她喜欢的花儿,也只有在那样的场合下才可以小小的欣赏一会儿。
“确实很小。”我点点头,但是很干净,很整齐,我喜欢这种干净的感觉。
我打开衣柜,里面只有两件大衣,几件日常衣服和工作服,到处都有生活过的痕迹,显然原主人在这已经生活了有一段时间了:“卡塔琳娜,我住在这多久了?”
“小半年,自从学校停课,学校宿舍都搬空了,我们央求了经理做全职工作,可以跟其他同事一样有自己的房间,和一日三餐。”
原来自己和卡塔琳娜是大学同学,那么……:“卡塔琳娜,你家在哪?”
“慕尼黑。”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呢?”我问她,既然还有家,在这个时候应该回家去和家人团聚才是。不像我,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唯一的线索就是约阿希姆跟我提过一句“法国的亲人。”
卡塔琳娜猛地看了我一眼,随后面容又缓和起来:“我已经没有家了。”她的声音慢慢地低下去,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我错愕了一下,这句话,似乎让我想起来点什么,卡塔琳十岁时父母在一战中双双去世,年幼的她被送来柏林的舅舅舅母家,一家人待她也是非打即骂,年纪轻轻就出来半工半读了,所以对于卡塔琳娜来说,与其回那冰冷的家,不如住在这里更实在。这些都是她亲口告诉自己的,我觉得头忽然疼了一下,随后有些歉意道:“卡塔琳娜,其实我觉得住在这更好,有吃有喝。”
“那你呢?”卡塔琳娜坐在床上:“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你的家,逐云,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有考虑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