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想想,活着也许比死更加糟糕吧!”
医院的窗玻璃上覆盖了一层白色的雾气,惠子坐在病床上静静地凝望着窗外的雪花。
“又在胡思乱想了!”我不满地握住了惠子的手,随即手上传来的冰凉触感瞬间刺痛的我心,看着她消瘦的脸庞,我感到一阵恍惚,即使我再怎么不愿承认,惠子的病情正日渐加剧恶化。
“我有点累了。”惠子小声说了一句,她的眼睛里朦朦胧胧的,像蒙上了一层雾,怎么也看不清楚。
我把惠子拥入怀里,她虚弱的靠在我在肩膀上喃喃道:“还记得学校旁边的那家咖啡书店吗?”
“嗯,你之前不是还在那打过零工来着?”
“是啊,你知道吗,就算是过了这么久,我还是会想起那天你在书店窘迫而又尴尬的表情。”
“你这家伙!”我想像平时一样敲她的头,手悬在半空,却又放了下去,只是轻轻的地捏了捏她的耳朵。
惠子痒的咯咯笑了起来,絮絮叨叨地讲起了我们之间那几乎已被遗忘的青涩与甜蜜的往事。
十七岁的天空永远是晴朗的,年少时的爱情是吹往南边的风总是温暖而又纯粹。不知为谁羞红的脸颊,小鹿乱撞的心跳,都流淌在落叶纷飞的季节里。
寒风从窗户的缝隙里吹了进来,我下意识地从床上拿过薄毯盖在惠子的身上。透过毛衣我能清晰的感觉到惠子呼出的热气,心头突然涌现出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悲伤情绪,郁结在胸口,连想要说出口的话也被堵住了。那时窗外的雪花在冬日的冷风里席卷飞舞。一切都恍如隔世,仿佛在做一场永远无法醒过来的梦。
“先生,醒醒…醒醒!”
我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只见一位身穿黑色制服的女列车员站身旁轻声的呼唤着我,并告知我列车即将要到站了。
“好的谢谢。”
她礼貌地朝我微微一笑,随即转身走开。我望向车窗,外面的世界仍是白茫茫的一片。
下午四点半,天色有些阴沉。列车的广播里响起了到站的提示。我将背包从行李架中抽出,待车厢门打开后,便匆匆走了出去。
刚出车站,寒风刀似的刮过脸颊,就连呼出的热气,也迅速地消散在了的空气里。我独自行走在城西街头,大概是天气的缘故,街道两边几乎看不见人,只有寥寥几辆车子从身边驶过。
“明天就是冬至了,他们应该都和家人团聚在一起围着餐桌一起吃热腾腾的饺子吧。”我这样想着。
不知道为什么,心头蓦地涌起一阵暖流,惠子在这个时候总会在厨房准备饭菜,每当想起她那小巧而又忙碌的背影的时候,香草烤鱼的味道自然而然地把我拉回到了那个初秋的下午。
“每天早上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打开窗户,呼吸一口新鲜空气,阳光混着草木的芬芳一股脑地从鼻腔钻入然后在身体里绽放开来,那种感觉就像躺在夏夜的草丛里睡了一晚上的好觉。”
惠子总喜欢这么对我说,即便是我尝试了很多次也没能体会到她所说的感觉,后来也就作罢了。
周四大多是些枯燥乏味的外语选修课,秋日的阳光柔得直让人打瞌睡,我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听着,讲到一半左右时,趁着在老师在黑板上写语法的时候,我用笔戳了戳正在做笔记的惠子,小声道:“惠子,你这周六有空吗?”
“有,怎么了?”
“之前答应过我去你家吃饭的事情有没有忘记?”我说。
“行啊,不过嘛…。”惠子歪过头,手指习惯性的绕上发丝。
“我家住的比较远,大概有,嗯…一个小时的车程,你可愿意来?”
“当然,反正我一个人住,有充足的时间可以供我自由支配。”
“嗯,那就上午十点来吧。”说着惠子便把需要乘坐的公车线路写在了本子上,撕下来郑重的叠好然后递到我手里。“你可要保管好,迷路了我可不来接你哦。”我笑着点头答应。
我曾无数次幻想过惠子家的样子,不过当我第一次踏入的时候仍委实被震惊到了。虽然这里偏离市区,但是房子坐北朝南,采光也很好,站在阳台甚至可以眺望远处的绵延起伏的群山。
“你先坐沙发那看会电视,茶几上有洗好的橘子,当自己家就行了。”惠子一边招呼我一边熟练在案板上切着蔬菜。
我点点头,脱下外套坐在舒适的布艺沙发上,环顾四周,客厅左侧是约两米高的落地窗,米色的窗帘半掩着,旁边摆着观赏鱼缸。右边则是一张木制餐桌,桌边放了些杂志。整体装饰简洁,干净,给人以宽敞明亮之感,掀开窗帘,湛蓝天空上涌起巨浪般的白色云层,落叶悄然落下,宁静如梦。
我想这个冬天一定特别冷,就和很多事情一样,物极必反。
不多久惠子就做好了饭菜,炒鸡蛋,照烧茄子,荷兰豆炒木耳,当然还有香草烤鱼。
“能喝酒吗?”惠子拿着玻璃杯朝我问道。
“可以喝一点。”
惠子一边给我倒酒一边笑盈盈地说道:“今天你能来我真的很开心。”
“劳烦了,我还没来得说声谢谢呢。”
“不嫌烦,一点也不,平时在家都是我掌勺,所以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对了,你父母不在家吗?”我有些好奇。
“他们啊,我也不知道。”惠子说话时不经意间把眼神移到了桌子上。
“不知道?”
“嗯,他们很少回家,至于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情我都一概不知,况且我也不想知晓。”
惠子托着下巴,晃动着酒杯里的葡萄酒接着说道:“有时候觉得自己真的太孤独了,每天一个人起床,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吃饭,只有每周三和周六才会有人专门给我们家打扫一次房子,这么大的房子,每到晚上我就怕的不行,而且周围都是荒山野岭,睡觉的时候我只有开着灯才能睡着。”
“想不到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烦恼!”
“可不是,有时候我真的羡慕那些普通家庭的孩子,诶,你说你的烦恼是什么?”
“真的想听?”
“嗯。”
“我嘛,烦心事太多了,家庭,学校,细细想来无论我做什么永远都做不到最好,命运总会在平淡中突然给你一记重锤,把你的所有节奏都打乱,让本就一团糟的生活更加支离破碎。或许,人生就应该是这样,即便是双腿被玻璃渣刺的鲜血淋漓,还是会有人告诉继续走下去,知道生命的终点。”
“命运简直残酷得不近人情呢。”惠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之后便没有再没做声。
那天我已记不清到底喝多少杯酒,也记不清借着酒劲说过什么。最后只记得惠子伏在阳台的栏杆上,吹着微凉的晚风,低声对我说:“付雨,你想要了解我吗?”
“嗯,当然一直想,可是…。”
“可是我看起来冷的难以靠近?”
“怎么会呢?”
“我知道关于我的流言蜚语有很多,其实我真的不在乎。在我很小的时候,父母的吵架已然是家常便饭,往往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的不可开交,他们总是用最恶毒的话语咒骂我,用各种理由打我发泄,每到夏天我总是习惯穿长袖衫用来掩盖丑陋的淤青。”
“所以啊,我真的很想摆脱一切,跑到没有一个人认识我的地方。我很用功的读书就是想考到很远的大学去。不过又有什么用,那种自卑和孤独已经刻在了骨子里,青春活力什么的那类东西从来不曾在我的身上存在过,无论是社团还是聚会我一次都没参与过,就因为这样周围的同学总觉得我有股与生俱来的疏离感,常常排挤我,我心里很痛苦,总是一个人在夜里偷偷抹流泪,心里常常想如果我死了,谁会为我悲伤呢,谁又会想着我,念着我呢?”
惠子把脸埋臂弯里,低声抽泣,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好搂住她颤动的肩膀,乌黑的秀发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柔柔地撩拨着我的脸。
“没关系,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嫌弃你。”
“你今天能别回去吗?”惠子转过身来,眸子里噙满了泪水的样子惹人怜爱。
“当然。”
“对不起。”惠子总感觉不大好意思,抱着我一个劲得道歉,眼泪鼻涕一股脑地蹭在了我的黑色卫衣上,无奈只好摸着她的头发轻声安抚,躁动的心里渐渐产生了一股说不清的情愫。
许多年后,当我找到并翻开惠子的日记时,看着那一行行娟秀的字体时不禁泪流满面。
“我头一回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没有任何缘由,或许是那天风很大,又或许是他的拥抱真的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