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甲骨诀
  • 言桄
  • 2361字
  • 2024-12-12 13:11:50

“麻王渡,麻王渡,坟变山,山成土。秃顶山,日过午,槐树荫后两皇甫。”

皇甫泳从小就能哼哼这几句话。谁也说不清这句民谣流传了多少时间,但洹水两岸的人都知道,里面的“两皇甫”就是指的东皇甫村和西皇甫村。作为东皇甫村族长家的少爷,皇甫泳此时正满头大汗地蹬着“铁驴”(自行车),带着管家的儿子辛顺朝麻王渡赶去。

“少爷,您这都累坏了吧?”辛顺坐在后边车座上,扬起袖子给皇甫泳幸灾乐祸地扇风。

“累有个屁用!你小子又不会骑车!”

“嘿嘿,我爹说了,这种不吃草都会走的铁驴,不合老祖宗的规矩,骑不得!”

“所以你就不学骑车,把主子当驴使唤?”

“瞧您,老把自个儿比成驴,等到了麻王渡,让小荇姑娘给您切驴肉吃!”

小荇姓赵,是麻王渡“行酒馆”的老板娘,说是老板娘,但她其实还是个姑娘。小荇的父亲是光绪甲辰科的进士,饱读诗书但又不忿时务。北洋时期他从某军阀幕府辞职,跑到洹水之滨筑一书馆,一边教书,一边养病隐居,两三年后便与夫人先后登遐。小荇送葬了父母,也不嫁人,便把父亲的书馆改成了酒馆。没有缠足、饱读诗书的小荇长得落落大方,虽然不少跟人插科打诨,但从来不降低身段逢迎酒客。“行酒馆”也成了安阳城中文人雅士、膏粱子弟最爱造访的地方。

皇甫泳早就偷偷喜欢小荇,东皇甫家虽然在安阳界内也是有钱有望的大族,族长皇甫铎老爷子更是远近闻名的古文字大家。但皇甫泳只是家里的小儿子,从小是出了名的顽劣异常、不学无术。别说辨识那些蝌蚪文,就是看几页书都觉得头疼。小荇欣赏他的一颗童心,但对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却经常嘲讽贬损,而且每天绕在小荇身边的男人甚多,皇甫泳气势上就输了三成。

但男人就是这样,越追不上的女人,就在自己心里越发神化,换成以后的话来说,小荇在皇甫泳心里,那简直就是女神般的存在。既然心里有个女神,他是绝对看不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介绍来的女人的。这次他去麻王渡,就是因为小荇托人给他捎了个信,去年南京北平来的考古队在她酒馆里留了点儿东西,想请皇甫泳去看一看。

时值年底,万物肃杀。皇甫泳决定抄小路直奔麻王渡,但在主仆二人路过秃顶山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奇怪的闷响。

要说这响声,大也不大,小也不小。秃顶山一直是个荒凉的地方,由于周围都是盐碱洼地,所以除了碱蓬什么都长不起来。这个孤零零的小山头恰好就在上不着村下不着店的地方,加上有关于它的种种神叨叨的传言,所以一般情况下也没什么人到这片儿来转悠。

皇甫泳急忙叉腿稳住自行车,辛顺灵巧,早一下子从车上跳下来。他有点儿惊慌失措地看着少爷。皇甫泳把“铁驴”藏在齐胸的碱蓬丛里,从地上随手拿起一块破瓦,给辛顺递个眼色。两个人一前一后就朝秃顶山摸了过去。

此时大概到了正午时分,皇甫泳瞥见自己的影子已经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正午是阴阳相交之时,阳气下挫,阴气上升,两个人越靠近秃顶山,越觉得周围一阵阵发凉,不光如此,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突然就占据了皇甫泳的心头。

“这地方,是有点邪乎。”他自言自语地说。

“少爷,听我爹说,秃顶山是禁地。咱别犯了忌讳。”辛顺边低头扒拉开碱蓬边叮嘱皇甫泳,但他回头看到的却是少爷那目瞪口呆的表情。

皇甫泳正抬手指着正前方,辛顺吓得赶紧猫腰蹲下,他循着皇甫泳的手指朝前看去,隔着层层叠叠的碱蓬,竟然发现不远处有个奇怪的东西正望着他们。

那东西乍看上去像只猪,但身子却圆滚滚长溜溜。要说它是蟒吧,它好像还长了腿一蹦一蹦的。此时一阵冷风吹来,飞蓬摇摆,那东西恍恍惚惚地便不见了踪影。

皇甫泳是个冷大胆,他迈开步子就想过去看个究竟。可没赶几步,就觉得脚下猛地一空,直愣愣掉进个漆黑的洞穴里。赶在他身后的辛顺伸手去拉,却没想到自己也被带着栽了进去。

这个洞穴很深,但幸好洞口很窄,两个人蹭着洞壁上的泥土掉下去卸力不少。饶是这样,辛顺的棉袄袖子还是被蹭掉一层粗布。皇甫泳爬起来,发现洞底前方有一座好像被刚刚炸开的石门,他似乎明白了刚才那声闷响的来由。

“嘿,起来,”皇甫泳压低声音,“估计有小毛贼挖坟偷东西,咱爷俩吓他一下。”

辛顺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的少爷已经钻到石门里头去了。他犹豫了一下,也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摸进石门。

皇甫泳回头看见辛顺进来,他继续朝前面摸去。石门里头好像是条长而拐弯的墓道,墓道两壁都是夯土,上面红色斑驳。他往前走了几十步,沿着墓道拐了个弯,便依稀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

辛顺也摸到了皇甫泳身后,他皱着眉头低声问:“那些贼在说什么呢?怎么一句都听不懂,不会是鬼吧?”

“不是鬼,是鬼子。”皇甫泳低声说,前几天他自己去安阳城,看见一群穿着土黄衣服的日本兵在酒馆里喝醉了闹事,哇哩哇啦地就是说的这种话。

“妈的,鬼子占了咱老祖宗的地盘,还想掘咱老祖宗的坟吗?”

“别乱说,跟我来。”皇甫泳拉着辛顺在墓道里又拐了一个弯,这次看到远远的地方有手电筒的光柱在晃。辛顺没见过电筒,他只知道煤油灯。皇甫泳怕他少见多怪,在他咋呼之前就告诉了他。

“还有倒过来举着也不灭的灯?”辛顺自言自语地说,“少爷,你有没有觉得这墓里有点邪乎?瞧瞧这里头榔槺的,这也不像埋人的地儿啊!”

皇甫泳点点头,辛顺说的确实有道理。别的不说,起码从现在的位置到手电筒那里起码就有十几丈远,而且前面似乎还隔着一个黑乎乎的大坑。他小心翼翼向前几步,探头朝深坑里下望,一阵彻骨的冷风扑面而来,吓得他急忙后退几步,谁知道一下踩到了辛顺的脚尖。

“哎哟!”辛顺被少爷撞的一屁股蹲在地上大叫一声。这声音在旷荡的墓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打雷?!(日语:だれ,谁)”远处的手电筒光猛地照向这边,皇甫泳急忙俯下身,顺便捂住辛顺的嘴巴。几条光柱从他们头顶掠过,他们听见日本人那边有些混乱,甚至还有打开枪栓的声音。

“少爷,日本人以为‘打雷’了。”辛顺低声说。

“别说话!”皇甫泳听到日本人走过来的皮鞋脚步声,借着手电筒晃动的亮光,他依稀瞥见了这座墓室的大致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