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消失的男人

“我跟他们说过,我没有妄想症,也没有发疯,我确实有个丈夫,但是已经消失了很久……”

许平安举着手机贴在耳边,蹙眉沉吟。

手机里传出一个女人病态的声音,语气十分生硬。

“但没有人相信我,他们不信我,警察也不相信,为什么,我明明记得他的名字,他眼角有三颗痣,我们甚至打算今年下旬开始备孕,他很爱我,可是除了我,所有人都忘了他……”

女人声音带上哭腔,逐渐变得语无伦次。

“我清楚您的心情,舟正确实是您的丈夫,不过还请您尽力控制一下情绪,太过激动无益您对案情的陈述。”

许平安低沉的嗓音,平缓了女人的情绪。

沉默了一会,女人继续讲述:“其实这件事还得怪我。”

“为什么?”

女人叹了口气:“年前我就感觉阿正有些奇怪,我们交往七年,结婚两年,他从不嗜酒嗜烟,但是年前我打扫他的房间,从他床底清理出很多烟头……”

“他身上也开始出现酒味,甚至好几天早上,我发现他坐在客厅,独自喝闷酒,他酒量很差,每次喝得烂醉,总会一边吐,一边嘟囔,说什么人偶,人皮,灵魂,诸如此类的胡言乱语,他说了很多……还有一次情绪特别激动,手舞足蹈,指着我说了一句“你的身体里,装着不属于你的灵魂”。”

“不过那段时间,他正巧被公司裁员,我一直只当他是压力太大,没想到……”

女人情绪再次崩溃,手机里传出她压抑的抽泣声。

许平安眉头微蹙,把进度条拉到最后。

此时女人已经平静许多,正在机械地陈述她丈夫

“两个月前,我和他见了最后一面,那时我感觉他精神状态恢复很多,他语气轻松,就像解决了一桩积压多年的心事,整个人焕然一新。”

“他跟我说,他还要出一趟远门,吩咐我放心待在家里,等他回来……他说,已经找到彻底解决“那个东西“的办法,就差最后一条线索,只要凑齐线索,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我们的美好生活也能继续了。”

“我看他情绪舒缓许多,就由他去了……”

“会不会……他涉赌了?”

“不,绝不可能!”女人突然激动起来,“家里所有积蓄都在我这里,他拿什么赌?凭什么赌?”

“他最后目的地是哪里?”许平安强硬打断女人的话。

情绪的崩溃也随之终止。

女人怔了一会,道:“我记得,他说要先去一趟旧城区。”

“去那里干什么?”

“他要去江北皮革厂附近,拜访一个故人。”

“他是这么说的……”

许平安叹了口气,熄屏手机,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他往后倒,上半身完全陷进被子里。

屋子里的黑暗将他包围,桌上虽有烛光摇曳,但光芒微昧,照在他脸上,更像一团薄雾。

许平安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最近的案子。

要不是男人情况与自己父母的消失极其相似,他断然不愿接手这个案子。

女人的丈夫究竟是她的幻想,还是确有其人,许平安无从考据。通过女人提供的资料,他已经暗访了好几个相关人士,每当提及男人的名字,那些人反应不约而同,都是一问三不知。

好似这个人不曾在世上出现过,他的一切社会关系,全都否决了他的存在。

若非女人递交了健全的精神鉴定,态度又异常坚决,叙事清晰,恐怕许平安也会先入为主,认为这是一场相思成疾的闹剧。

但经历双亲的人间蒸发,调查至今,他对女人的感受深有体会。

有没有可能是非人所为……

许平安按住眉心,下一刻便推翻了这个猜测。

接近女人时,黑色手机并无异常。

除非男人的失踪与彼岸有关。

修正者进入彼岸,无不是九死一生,彼岸连接九幽,本就是过往云烟,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转瞬消逝,如果被常世以外的力量影响,彼岸行径便会脱离轨迹,形成“异常”。

倘若男人死于“彼岸异常”,或者留在彼岸,也可能出现当前人间蒸发的情况。

就像他父母。

这个想法甫一出现,便一发不可收拾。

思绪快速发散,转眼间被他织成一张大网,每缕丝线的尽头,分别衔接着不同的推论。

难得灵感泉涌。

“格拉……”

许平安刚拿来纸笔,门外一声异响,揉碎了他所有的想法。

“又开始了?”

他蹙眉看了一眼时间。

刚到九点。

“那东西比前夜更凶了,不到十点就出来闹腾。”

许平安蹑手蹑脚走到门口。

与此同时,铁门被人敲响。

门外的人敲一下,铁门便猛烈一震,烛光也受到影响似的剧烈摇晃,屋里忽明忽暗,照得门后青年的脸阴晴不定。

正当他凑近猫眼。

门外响起一个苍老沙哑的妇人声音。

“你见过我孙儿吗?”

“你见过吗?”

“我找不到他,求你帮帮我……”

楼道空旷。

老妇呓语混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滴水声,电箱的低鸣,在幽暗寂静的过道里传响,让人毛骨悚然。

透过猫眼,许平安看见一团黑魆魆的雾。

楼道的感应灯坏了很久,

许平安对门外凄厉喊声置若罔闻,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不紧不慢点了一根烟,夹在指间,也不抽,只是盯着香烟,凝眸在飘飞的烟雾上。

烟雾斜斜飘向铁门。

香烟燃得比往常快很多,转眼就烧到烟屁股,烟灰簌簌,掉进烛光里。

“又快了三十秒,越来越邪门了。”

许平安眉头紧锁,掐灭香烟。

最后一缕烟雾飘散,门外老妇忽然换了一种语调,“我孙子饿了,他饿极了,好心人你行行好,拿点东西给他吃……”

“求你行行好……”

声音越发凄切,就像将死之人拼命从嗓子里挤出气息,尖锐且歇斯底里。

“死老太婆,花样还挺多。”

许平安叹口气。

看这样子,只能亲自送走了。

“希望一根香燃尽,你能识相离开,不然……”

他低喃着,走向正对房门的神龛,躬身三拜,从底下的柜子里抽出两根线香,模样坑坑洼洼,像被狗啃过一样。

点燃线香,许平安插一根在神龛前,先敬泰山石。

另一根则被他插在玄关上。

那里有个小香炉。

“请你良香一柱,吃完快滚,阴阳彼岸,常世有规,别逼我扇你。”许平安声音不大,但此时周遭死寂,他料定门外那东西是听得见的。

线香看似寒碜,燃烧速度却与香烟截然相反。

插上香的瞬间,敲门声与哀求同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倒抽粗气的动静,吭吭哧哧,就像猪吞吃猪食。

屋内渐有青烟袅袅,馥郁的幽香缓慢弥散。

线香的味道与造型大相庭径,厚重古朴,隐约有几分古佛青灯的韵调。

门外“吭哧”声越来越大。

玄关上线香燃烧速度也随之加快,飘出的烟雾像被门外的东西吸引,在空中拐了个弯,顺着门缝泻出。

“蚕食香火的速度也变快了。”

许平安估约着火光下移的速度,心中警惕。

“恐怕今夜它不会善罢甘休,这死老太婆贪得无厌。”

眼看线香烧剩五分之一。

许平安再次凑近猫眼。

外面仍旧一片昏暗,浓雾更加深邃,雾气里显露出一道佝偻身影,四肢瘦削,高高抬着头,仿佛一只老鼠在嗅闻香油。

线香终归熄灭。

屋内只剩烛光如初,神龛前还有依稀香火。

门外沉静片刻,旋即传来一阵砸吧嘴的声音。

“味道真好,真好……”

饱腹之后的老妇声音中气更足,话锋一转:“不过,我的孙儿没吃呢,他饿啊,饿啊,让他吃一口吧……好心人开开门,行行好,让他吃一口吧。”

与此同时,消停许久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铁门“哐哐”晃动。

许平安后退几步,面色有些难看,脸被烛火照得阴晴不定。

这已经不是敲门,而是在砸门了。

“得寸进尺,贪得无厌,原本念你们可怜,给你们一口香火吃,没想到良香敬了恶鬼,非要逼我祭雷符!”

许平安冷哼一声,捻诀诵咒。

“天蓬敕,领八部雷公。”

“奉请五方五雷护吾身,速显神通,助我翦妖氛!”

“奉请雷部五元帅,神威驱邪,飞捷报应,地司太岁,金轮如意,斗口魁神,往来行天,威灵受命,慑收不详!”

“敕!”

点点雷光在他平端的掌心聚拢,如同有不可目视的神明执笔,以雷电为毫,瞬间勾勒出数十道晦涩的符文。

雷主杀伐。

五方元帅摄收诸邪!

似是感应到屋里的动静,敲门声戛然而止。

许平安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它,空着的手迅速拉开铁门,看也不看,照着门外的黑雾一巴掌拍下。

“轰!”

一声闷雷,阴风四散。

雾气里传出一声惨叫,藏匿其中的形体迅速黯淡,佝偻身影瞬间矮了一大截。

紧跟着便是一通“噗嗤噗嗤”的闷响,像是有人赤着手脚,趴在地上手脚并用快速爬行。

【你已重创异常·灵婆】

关闭手机,目送削薄过半的烟雾消失在黑暗尽头,许平安心里隐隐作痛。

一道雷符就这么浪费了……

不过他也明白,这道雷符即便无法彻底灭杀那东西,也足以重创其本源,消停一阵子。

但那可是“五雷符”,心好痛……

许平安抿着嘴退进房屋。

铁门“砰”一声关上,“444”的门牌歪斜。

门口还郁结着线香的味道。

楼道里却像换了人间,黑暗如潮水退去,应急灯恢复炽白的光,照出地上两行湿漉漉的脚印,一直蔓延到楼道尽头……

屋里。

许平安开了灯,抽出一份档案,上面写着“江北皮革厂老员工失联”。

“江北皮革厂?看来有必要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