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拔骨之痛

“嗬......嗬......”

申五的头埋在尘土里面，仍旧倔强抬起。

他口中发不出声音，因为已经没有了声带。

只能发出这种嚎叫和痛苦交织的吼声。

申五的双眼睁得浑圆，瞪着阿飞，眼睛里有愤怒，有悲痛，有不屈。

但就是没有恐惧。

他曾在大海之上，一天之内捕到两百斤鱼，他曾面对过几十米高的风浪，冲破北海的坚冰，他曾独自和潜妖搏斗，从体内抽出一根根骨头，刺进潜妖脆弱的肚皮深处，把同伴救出来。

风浪将申五的躯体打磨得比北海的石头还要硬，将他的眼神磨得比海面上的冰还要坚定。

海角村这艘船，申五已经掌舵了十年。

从十年前申五吞下那颗仙人骨的时候，就发誓，谁要伤害海角村，他就和谁拼命。

现在就是拼命的时候。

申五干吼着，大口喘气。

那披着同伴人皮的怪物，居高临下地看着申五。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现在这种眼神。”

那口器上的紫色吸盘，缓缓扩张，来到了申五的额头前。

“你的能力，若是只为了自己，早就踏入修道门槛。”

“却愚蠢得成为一个渔夫。”

“自以为能拯救别人？呵呵......”

“嗬......嗬......”

申五的血染红了他的胡子，他眼睛尽力地翻向上面，直视仇敌。

那只口器缓缓低下吸盘，黝黑的洞口，宛如深渊。

深渊之中传来嘲讽：

“你的灵魂，一定很好吃。”

这个只剩下一张残破脸颊的汉子，藏在络腮胡子下的嘴角，微微往上牵扯了一丝。

有诈！

那吸盘恍然大悟，惊慌后退。

但为时已晚。

“噗！”

一道沉闷而又短促的声音传来。

从申五口中，一道又细又长的骨刺，穿过地上的血水和尘埃，正对着头顶的深渊，直刺而上！

冰梅崖上，雷霆豁地炸开。

雷光之中，那株不知干枯了多少年的冰梅树不服输地向天空伸出枝桠。

冰梅树下，这个以身化白骨的汉子，同样逆天而上。

那是他的喉骨！

怪物的口器如同被串起来的蚯蚓，挣扎扭动了片刻，轰然倒地。

阿飞的身体，失去了支撑，再也不成人形，同样落在地上。

尘埃落定，万籁俱寂。

“嗬......”

申五伸出骨刺盘节而成的手，将喉骨硬生生地拔了出来。

他痛得目眦欲裂，脸上仅剩的肌肉，爆出一根根青筋，虬结在一起。

但他拔出喉骨的动作，没有丝毫地停顿。

......

“你想好了吗？”

多年前，就是在这棵树下，孙先生低沉的声音传来。

“拔出自己的骨头，是需要承受痛苦的，那种痛苦，你根本无法想象。“

那时申五脸上的风霜，还没有那么多。

“村长死了，我的命是他救的。”

申五看着面前一粒白玉般的牙齿，咽了咽口水，汗毛竖起。

毕竟，谁都不是在一开始就无所畏惧。

“海角村需要我，一个人痛，总比所有人饿死要好的多。”

“这是仙人骨，先拔掉你的一颗牙齿，再把它装进去。”

“每咬它一次，你身体内的一根骨头，便会凸出成为武器，而且你会变得力大无穷。”

“如果......”坐在轮椅上的老者沉默了一会，看着远方天空的残月，说道：“如果到了要拼命的时刻，就把它咬碎吃下......但愿那一天不会到来。”

申五默不作声，用匕首插进嘴巴里面，连着肉和牙齿，一块剜下。

他的眼角狠狠抽动了几下。

拔牙之痛，常人尚难忍受，更何况拔骨之痛？

这样的痛苦，我承受了十年。

你又懂什么？

申五将喉骨连带上面的蛆虫扔到了一边。

随后，将目光看向角落里的何羽。

视线已经开始模糊。

他摇了摇脸，想让自己更清醒一点。

痛苦几乎将他淹没。

再给我一点时间......最后一点.......

杀了他......海角村就安全了。

申五已经没有了腿，他撑开两条像船桨一样的白骨胳膊，在地上爬动着。

他像划船一样，划开地面，将自己的身躯，一点一点挪向何羽。

划船......这件事他做了一辈子。

已经是最后一次了么......

申五昏昏欲睡，眼中的血色就要将视线挡住。

但好在，终于来到何羽的面前。

这个背叛了海角村的人。

申五举起手中的骨刺，对准何羽。

然而何羽的表情却平静无比。

他知道对方的弱点，重情重义，所以他不会死。

他仰头看着那张残破的脸。

“你忘了三天前，把我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吗？”

何羽轻声说道。

闻言，那张残破的脸愣住了。

他的思维已经无法容纳太多信息，死之前，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干掉何羽。

但既然如今要杀他，那为何当初......又要救他？

申五脑子乱了。

何羽又道：“刘春娃，我会救她的，我的术要用眉心血才有效，方才用手臂的血，是我忘记了。再相信我一次。”

申五彻底愣住。

刘春娃......

大山的孩子。

他机械地想要转头去看，那个还躺在石台上的干枯身体，那个知道照顾奶奶的乖巧女娃，那个蹦蹦跳跳地喊自己叔叔的女娃子。

然而他已经没有了脖子，怎么也转不过去。

何羽面前，这个用浑身的倔强骨头垒起来的怪物，轰然倒塌。

他眼眉低垂，面如无波古井。

何羽为申五惋惜，甚至为他的死而悲痛，但现在还不是在坟墓前献花哭泣的时候。

任何感情用事，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从片刻前开始，何羽就感觉浑身发凉，心底不寒而栗，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样。

梦蚜子，它的本体，已经在片刻之前，悄然而至。

申五的韧性超乎寻常，竟能把这根口器直接干掉。恐怕引起了对方的警惕，所以它不肯轻易出现。

何羽心中苦笑。

这鬼东西还真难杀。

为了它，自己所有的算计手段都用尽了。

所有的诱饵，都摆上了桌，却还无法将这条大蛇引出洞穴吗？

何羽箕踞而坐，焦急的情绪如同蚂蚁在心头爬着。

微风盘旋，冰梅树沙沙摇晃。

何羽蓦然一惊。

不对劲！

怎么这么安静......

那些村民们呢？

他们都逃走了？

何羽用眼睛余光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微风拂动，没有任何活物的迹象。

天地之间，安静的只剩下风声。

何羽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梦蚜子，梦蚜子......

他急速默念，心跳越来越乱。

是梦！

自己入梦了！

它的本体，竟是在梦中吃人！

冰梅树上，那些伸向天空的枝桠，突然化作无数道触手，朝何羽袭来。

每一根触手的前端，都有一只紫色吸盘。

何羽双目暴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