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探明身份

许言实目光灼灼地盯着宋璋,即便身处弱势,形单影只,不由得叫旁观的人产生怀疑,担心二人是旧相识。

话音惊雷一般地响在众人的耳畔,场内一度安静。

张世松脸上的肉止不住地抽搐,看向许言实时,忽生一股要将其灭口的胆色,可转眸看见宋璋便又慌张起来。

“宋大人,这……”

“我朝律令,官吏宿娼者,罪亚杀人一等;虽遇赦,终身不再任用。”

宋璋不等张世松说完,开口打断,仔细分辨面前女子的相貌。

血污和破门的灰尘混在一起,头发凌乱,可眼神烈如炽火,即使形容狼狈,依旧不缩筋骨。

这样神色,弥补了模样上的三分不同,宋璋觉得自己不能再看下去。想到此下一程便是昭平,他心头生出几分莫名的怀疑和抗拒,万一,是谁利用许言实想要拿捏他……

谁都可以,许言实不行。宋璋微微眸光一转,斜眼去看一边的老狗腿子。

“张大人,你觉得今日是怎么一回事?”

张世松本来还在等着一顿责难,却没想到宋璋会再度把问题抛给自己,可见这女子只是虚张声势,他略一揣度就想好一套应对说辞。

“大人,这女子装若疯妇,又冒犯朝廷命官,应当先行关押留后再审。此间混乱,商议慈幼院之事要紧,不如移步他处,此间事明日再审。”

掏掏耳朵,许言实撩开挡住视线的发丝,冷眼看这老匹夫狡辩,若要真是被带走,应当是会“意外”死在县衙。

果然张世松语音落,两个一旁候着的小厮上前来,便要将她架起来拖走,被许言实一晃肩闪开。

宋璋神情冷肃地负手挥袖而去,似乎连心头最微弱的怜悯也已经摒弃,仿佛不再想插手任何此间事。

闻着自己身上甜腻恶心的熏香,许言实的眼镜微眯,没有想到宋璋会这样冷漠。既然如此,多说无用。

经过刚才的折腾,她也没什么力气挣扎,便任由这些鼠辈将自己架起来,拖着关进柴房。

柴房湿冷,伴着霉味和悉悉索索的声响,许言实被反绑着蒙眼丢在地上。

宋璋的为人她清楚,不会和这些人为伍,更不会真的放任这些人胡作非为,弃无辜者之于不顾,或许还有别的隐情。

但是坐以待毙从来不是许言实的作风,这么一个被关押的女子,要是再有人给她喂药,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用手摩挲着附近的地面,发现很多凌乱摆放的不知名的物件,随便找了一个还算尖锐的物件,拼命地磨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才终于磨断。

掀开遮眼的破布,许言实赶紧蹭掉手腕上的污物,露出下面红肿的手腕。

“嘶,疼死了。我到底是谁啊,要受这样的罪。”

“是谁有什么所谓,没有依仗的女子而已。”

昏暗的柴房内突兀地传出另外的人声,循声看去,角落里瘫着一个女子,看样子很年轻,身子劲瘦,但是满身伤痕,衣衫褴褛。

在这个地方相遇,不管为何、何时而来,同是女子,便自然地站在一个战线上。

“先出去,不能烂在这。”

许言实仔细寻找一番,发现有一个窗子没有关严实,除了前门的一个人之外,没有什么脚步声。

轻轻撬开木窗,许言实蹲下身子奋力地将人扛起,才发现那女子的一只手臂,已经弯折。

身子微微一顿,许言实与那女子对视,在互相的眉目中,发现各自的惊异。

震惊于她竟然想跑,震惊于她曾经受的折磨。

许言实先将这女子托过去,叫她靠着窗边小撑一会,才自己翻过。

只是夜凉,两人单薄,搀扶着在风里走上一会,便冷饿交加,几乎无法动弹。

避开人走,林府小径曲折,这会儿已经不知走到何处,只见一处冷僻小院中,挺着一架车,车上稻草堆叠捆绑,挂着一小块鹰旗。

正在他们犹豫之际,人声渐进,这方院子却只有空棚子和院墙,唯一能躲藏之地,只有这草车。

“林府的东西,全部转移。暗中行事,不要引起林员外注意,带上东西,三日后昭平见。”

又是昭平?

许言实屏息躺在草车之内,对于昭平的疑惑更深,天意吗?

草车摇晃行进,耳边那女子按捺着的呼吸,在许言实的耳边扑散,叫人心头不由地绷着一根弦。

“等等,巡查使宋大人有令,林府内外进出者一应核查。”

浑厚的声线,还伴着兵甲相击的脆响,不是易县的县卒,应当是附近的营垒的兵士。

许言实祈祷着不要核查草车,但祈祷失效。

脸上的草被人扒开,灯笼光凑上来,许言实就这么突兀地和佟安面面相觑。

佟安的胡子老长,脸臭得很,似乎是报复一样地抓起一边的草杆,铺回许言实的脸上,冷声吩咐。

“人可以走,车留下,明日去县衙领。”

后面如何与那车主解释,许言实不知。因为她已经躺在车上,不知道拉到何处去,大概太累,摇晃着就沉沉睡去。

再见光亮之时,已经是在一处医馆,旁侧是那手臂折断的女子,安沉闭眼,呼吸均匀。

正当许言实满心疑惑之时,宋璋捏着一沓书信走进来,眸色深深,看向许言实时,眸中探究与怜悯并存。

“贺言,抚远将军原配之女,母亲死后,被人牙子买走,卖与林员外做妾。”

宋璋缓声言道,眸光落在许言实身上,从头到脚,一一扫视。

“但,宋某未曾见过贺姑娘,你又是如何认得我?”

安静的室内,烛火噼啪,摇晃着映在宋璋脸,光影线条起伏清晰,比之许言实记忆中更沉稳,更内敛。

只不过眼神中的光,枯却许多。

许言实忽然觉得眼眶微酸,宋璋的脸在她的眼中像一束刺目的光,见到便安定温暖,可又因为距离感被光芒刺痛,不由地低下头去。

“家母许氏,许澄,许言实是小女表兄。五年前,母亲曾去信托兄长拜望父亲,顺便在京城寻找佳婿,京城送来一沓子画像里,便有宋大人的画像。彼时大人刚中榜眼,故而印象深刻。”

说完话,许言实微微抬头去看宋璋的神情,从里衣的袖口里拉出褶皱的信封,里面是许言实的信,以及夹着的宋璋的画像。

贺言烧炭之前贴在襟前,藏得平整不易察觉,故而才一直留在身上,她自己也是被捉回去换衣服时才发现的。

画像是许言实亲笔,在她的记忆中,也不过是三日前的笔迹,但落款至今日已有五年,纸卷黄,折痕深。

一如五年岁月在宋璋身上的刀削斧凿,两人相见,早已变了模样。

“言实兄长应是一时兴起,才将宋大人的画像附在其中。但信中所言,宋大人品端行正,定然不会容忍逼良为娼之行径,这才斗胆求救。”

宋璋依然保持着沉默和警惕,许言实在柴房之时,前思后想,最有可能的便是自己的身份。

或许是担心有人是借贺言接近,左右宋璋的行为,亦或是暗中查探他地方巡查的把柄。

许言实很了解宋璋,所以她猜的几乎全对,只是没有算中一样。那就是贺言的相貌——

宋璋触之即痛,分之不舍。

刚刚差人去调查,宋璋便已经几乎将贺言的身查个底掉,被贺家厌弃,母女两个一直是被嫌恶,软弱地缩在易县旧宅,身份甚至比一边昏睡的女子还简单。

“宋某与许澄算是故交,便是此信已有数年,也算是将贺姑娘托付与在下,若是归京,便同路吧。只是要先在昭平多留些时日,既然是表兄妹,贺姑娘应该不介意与宋某一通祭拜许澄。”

许澄是许言实的大名,平常好友都称表字言实,只有宋璋,对谁都礼貌,就看许言实不顺眼,这么无力地直称。

当然,许言实也经常叫宋璋作宋琢。

但想想自己祭拜自己,也实在是有些诡异。

贺言体虚弱,宋璋走后不久,便昏昏睡去,却又陷入一场梦中。

这梦却不是许言实的记忆,是贺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