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黄粱梦醒唯记诚

“那是他们易染!”

“我叫李慕玄,师承嘛,不提也罢,说出来怕吓着各位!”

“小爷我,从今天开始!就是全性李慕玄!”

“左门长,用不着,那孩子的人生,用不着您来负责!”

“不成啊!掌门!我…我修了一辈子!我…我落得个自裁?”

“啊?不放弃?不放弃什么?您明示!弟子愚钝请您明示!”

“不放弃……终有一天回来!掌门——您是这个意思吧?!”

“传我道者,我不从……”

“授我业者,我不认……”

“天幸…虽然历经数十年…终于没有辜负解我惑者!”

“左门长…对不起…我现在无比希望有来生,要是还有机会,能让我偿还此生罪孽……”

“李慕玄来生,愿为——门!下!走!狗!”

李家宅邸。

竹林被狂风吹刮的沙沙作响,阳光透过玻璃窗户探进西厢房,筛出一地细碎的光影。

睡梦中,年幼的李慕玄像一只受伤的狼崽,蜷缩在宽大的架子床上。

锦缎被褥被他扯得乱七八糟,一半耷拉在床边,一半缠在他身上。

他的双眼紧闭,可眼珠却似牢笼困兽,毫无规律地急速转动着,眉头深深皱起,眉心处拧成一个死结。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顺着太阳穴滑落,打湿了他的鬓发,又在枕头上晕染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的呼吸急促而紊乱,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喉咙里不时发出几声沉闷的低吟。

在这场堪比人生般漫长的噩梦中,他梦到了自己——

苦果自咽,从此分道扬镳,偏见如山,压塌少年意气。

将错就错,全性恶童胡为,以讹传讹,乔装打扮闯山。

大盈凌空,三重终不得法,大战四起,怯懦逃之夭夭。

回首百年,跨海归来了断,暮年醒悟,悔恨一世荒唐。

不知过了多久,沉闷的低吟戛然而止。

李慕玄梦到自己,被一名满脸血迹的白发老者步步紧逼,堵在了死角。

白发老者血灌瞳仁,单手钳住李慕玄的咽喉,将他提到半空,声嘶力竭的重复着一个字——

“诚!”

“诚!!”

“诚!!!”

话音久久回荡。

梦境世界如同掉落在地的瓷瓶,瞬间化作无数碎片飘零消逝。

李慕玄浑身一激灵,猛地睁开双眼,坐起身来大口喘着粗气。

这一觉太沉,这一梦太深。

这一声太恨,这一人太真。

李慕玄仿佛在梦中经历了一辈子,可当他仔细回忆,却发现在梦中经历的一切,正在迅速模糊消散。

唯独白发老者,那一声声歇斯底里的「诚」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烙印在他的脑海深处,无法忘怀。

李慕玄牙龈渗血,口腔中充斥着鲜血的铁锈味,他全然不顾,连滚带爬跑到镜子前上下打量。

镜子中,少年身穿一袭丝绸睡衣,双眉狭长,眼眸略窄,眉宇间透露出一股桀骜不驯的气质。

可李慕玄盯着镜子中的脸庞,脑海中却浮现出白发老者的面庞,两者的五官渐渐重合在一起。

李慕玄怔怔的看着镜子,蓦然间,心头好似涌出积攒了百年的酸涩苦楚,泪水莫名夺眶而出。

李慕玄舔舐嘴角,泪水入喉,满嘴苦涩。

他伸手触摸冰凉的西洋镜,轻声呢喃道:

“诚…吗?”

“诚…啊!”

厢房陷入寂静,李慕玄老牛反刍般咀嚼回味这个「诚」字。

直到门外传来丫鬟的敲门声,才将李慕玄拉回到现实世界。

“少爷,老爷正在大堂陪客,说是左门长到了,让您快过去。”

“诶,晓得了,我马上就来。”

听到左门长这三个字,李慕玄才反应过来,今天是什么日子。

老爹作为当地富甲一方的富商,平日里结识过不少奇人异士。

但在这其中,年幼的李慕玄最为仰慕大盈仙人左若童的风采。

“爹,别的不行!只有这位才配做我的老师!”

老爹疼幺儿,在自己的恳求下老爹把左若童请到家中。

为的就是让自己,能够如愿拜师左若童,加入三一门。

李慕玄擦拭满脸的泪水,换了套白色衬衣和黑色长裤。

把自己打扮的干净利索,这才推开门,穿过抄手走廊,来到大堂。

身穿长袍马褂的中年男人,顶着花白的头发,坐在上首,对身侧一袭白衣,长发披肩的左若童说道:

“左门长啊,我,您还不清楚吗……家中的生意,有他几个哥哥帮我,用不上这小子。”

李慕玄站在大堂门口,看向一袭白衣,宛如谪仙人的左若童。

他本应狂喜的内心,却不知何故,眼眸中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远不是他这个年纪能够理解的酸楚。

李老板指着李慕玄,继续说道:“而且他志不在此啊。”

“虽然我是一介凡夫俗子,但眼皮子还不算太窄,江湖上的奇人异士也结识了一些。”

“唉,可他都看不上啊!”

左若童闻言抬起头,看向李慕玄,却发现这孩子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李慕玄的眼中,没有丝毫胆怯,只是这孩子的眼神过于复杂。

这对眼眸如同话匣子,可却积压多年,早已酿成了一杯苦酒。

倾泻而出,通篇也只有四个字——欲说还休。

左若童轻咦一声,嘴角微微上扬,饶有兴致的品尝这杯苦酒。

李老板眼见左若童对李慕玄感兴趣,嘿嘿一笑,继续夸赞道:

“你说是这小子狂吧…可来的那些朋友都对他评价颇高呢。”

“不是我替他说话啊,灵光劲,他肯定有!人品嘛?我说了不算,您自己往后看?”

“但拜在您门下的诚意!绝对是真的,「放眼天下,堪称玄门只您一家」这是他的原话。”

“为表决心,他甚至愣是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叫——李慕玄。”

“呵…小朋友眼中的天下还窄了些。”

左若童收回目光,摇头道:“天下玄门又何止三一一家。”

李慕玄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开口道:

“天下玄门不止三一,可左门长只有一位。”

“哦?”

左若童斜睨了一眼李慕玄,暗道此子——

眼眸精光蕴苦酒,口中言语显赤诚。

水亥六欲炽难灭,心猿金箍自持戒。

倒是个别扭奇怪的小子,有点意思,左若童反问道:

“小朋友这么说的话,那你是慕三一玄门,还是慕我左若童?”

“我……”李慕玄脑海中的「诚」如同警铃般炸响。

他刚想开口回答,左若童却摆摆手,说道: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用急着回答,你的心太乱,仔细想想,我想听听你的心里话。”

李慕玄重重点头,万语千言最终只道一个好字。

左若童扭过头问道:

“李老板,你算是我三一门的大金主,今天这遭,是打算让我通融通融么?”

“不敢,不敢!”

李老板连忙摆手:“全凭您做主,成与不成都是他的造化。”

“好!”

左若童微微颔首,对李慕玄说道:

“你跟其他人一样,去下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