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里移动的马车，车轮甚至没有滚动，而是被黑鳞马拖着滑行。
上午的街道慢慢热闹起来，一群又一群的小孩欢呼着跑出来，不顾父母连成片的骂声，在雪地里打滚撒欢。
扎衣控制住车速，时不时大声提醒窜到马车前的小孩，艰难地赶到学院门口。
西边的石柱下终于没有一个躺椅上的老头了。
扎衣停好马车，哈恩立马打开后厢门，跳下来。
哈恩兴奋地踩着还没有行迹的松软平整雪地，大声叫着，“伯德，快下来，这里还没人踩过！”
伯德跳下马车，就看到哈恩裹着青袍子往雪地上一扑，一个大字形凹坑出现了。
伯德听到母亲一声轻笑，他想解释一下哈恩平常也没这么莽。
伯德张张嘴，还是闭上了。
好吧就算哈恩很莽，就算哈恩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伯德，也不会这么莽。
伯德走过去，一把把哈恩拽起来，看着他白色的眉毛，忍不住也笑出声。
达郎娜过来蹲下，拍干净哈恩身上的雪，“哈恩，玩雪可以，但不能这样玩。你要是感冒了，小心我向你母亲告状。”
哈恩胡乱把脸擦干净，乖乖点头。反正已经过瘾了。
达郎娜牵着两个小孩的手，和法斯弗一起往学院里走。
“哎哎哎，干什么的？”
一张醉醺醺的红脸从石柱后的小屋门伸出来。
法斯弗惊讶，“勒布福老伯，你这是，昨晚把一瓶都喝了？”
勒布福揉揉迷蒙的双眼，看着眼前一身白袍的俊俏“青年”，惊讶道：“法斯弗？你怎么突然年轻了。我喝醉了？”
法斯弗看一眼旁边偷笑的达郎娜，尴尬道：“勒布福老伯，我们今天带伯德来找莱克纳主任。”
勒布福晃晃脑袋，又仔细瞧瞧那三个人，手一挥，说：“进去吧进去吧。法斯弗，那天水碧真好喝啊，过年我就去给你打绿纹巨蟒去，你可得多给我留点儿。”
法斯弗敷衍地点头，“好好，我记住了。”
‘老头儿虽然是八级战士，可都多大了，还想着宰七级魔兽呢。不过，组织年轻人去外围实践的时候倒是可以叫上老头儿，让他过过瘾。’
一路踩着雪走进校门口正北方的综合楼，法斯弗敲响莱克纳办公室门。
“你们来了？”
莱克纳拉开门，看着两大两小，边往外走边说，“走吧，叫上肯纳老师，我们这就去测试。”
“行。”
下了楼，四人队伍已变成六人队伍。
此时雪花依旧盛大，法斯弗和达郎娜共打一把伞，为莱克纳、肯纳让出一把。哈恩见状，把手里的伞往肯纳手里一塞，就钻到伯德伞下去了。四朵颜色各异的花绽放开在雪幕里。
法斯弗看着道路上不时追赶着、叫嚷着跑过去的成群学生，笑着向莱克纳说，“莱克纳老师，医务室恐怕又要挤满人了。”
“是啊，年年这时候都有一群受凉的。吵也不听。”
两人交流着近些年学院的一些改革，带着达郎娜走在最前面。
肯纳落在后面，听到伯德问。
“师父，标准精神力测试是怎么测的？”
肯纳嘴角弯起，“还是叫我肯纳老师就行。”
“哦，好。”
哈恩疑惑地看看两人，没有说话，继续低头去抓飞进伞下的大片雪花。
“精神力很难以准确衡量，它的性质太复杂了。比如我们常说的精神力强度，这个性质决定了你最多能够操控多少魔法力。显然，这是精神力的主要性质之一，但实际上，它只代表上限，不代表你的实际水平。操控能力、韧性、意志等等这些，也都属于精神力的性质，但这些是很难量化的。
最开始，魔法师们想要把不同性质分开测量，告诉每一个人他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但这太难了，至今也无法做到。
后来，就有人认为，把精神力当做一个整体，去检测它对异常状态的抗性，是比较客观的。”
“为什么呢？”
“因为抗性这个‘表现’，是精神力不同性质共同起作用后的结果。一般这个‘表现’达标，魔法师就能够释放该境界的魔法。这样的测试就很简单了。”
“老师，那么为什么不直接让他尝试释放魔法呢？能释放哪一级的魔法，就代表是哪一级魔法师。”
肯纳感慨，教导聪明的学生真容易。他说道：“伯德，针对魔法师境界突破的检测当然可以这样，事实上，魔法师协会也确实是这样做的。但是，对精神力的检测手段依旧是不可或缺的。
精神力资质测试、精神力进展测试等等，都需要精神力的测试手段。”
“那‘抗性’是怎么量化的？”
“不同系或多或少都有影响精神的魔法。比如光明系的‘威慑’，黑暗的‘混乱’，火系的‘狂躁’，等等。把这些魔法转化成魔法阵，通过魔法阵进行威力的精准控制。再将个人表现与标准数据进行对比，就能对比出精神力等级了。”
伯德还想问“魔法阵怎么精准控制威力？”“一个魔法阵是通过什么样的构造起作用的”等等问题，抬头却发现，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大礼堂外。
这是一座庄严的殿堂。门楼、外墙，处处琢磨有浮雕，浮雕讲述了绍恩‘圣域’从弱小一步步成长起来的故事。
入口处有几个守卫，都是绍恩家族的成员。莱克纳和他们交谈几句，带着几人进入。
踏入大门，巨大的中央大厅铺着光滑石砖，反射出穹顶玻璃照进来的冬日冷光。数个用金线、各色宝石装饰的巨大魔法灯从穹顶垂落，照亮墙上挂着的不同风格画作。柔白的石柱被刻出规整的条纹，在两端却又都刻有繁密的雕饰。几个西大陆流传来的石像雕塑被错落摆放，为殿堂添上一抹生气。
伯德开学时虽已来过一次，此时却还是目不暇接。
这里是绍恩家族的大礼堂，是绍恩‘圣域’接见各脉脉主的地方。
这里也是每届开展新生入学典礼的地方。
莱克纳带着几人上楼梯，到了二楼的一间大隔厅里。
伯德惊讶地看到，地面里用大量的黄金线条、各种类玉石、各色宝石勾刻出一个复杂的六角形，表面则被玻璃覆盖。
“这就是魔法阵啊。”
莱克纳听到伯德的声音，笑着回复：“没错，这是威慑魔法阵。怎么样伯德，是不是很壮观？”
“很壮观！莱克纳伯伯。”伯德兴致勃勃。和林雷测试时候同样的“威慑魔法阵”，让他颇有种旅游打卡的感觉。
莱克纳上前去查看魔法阵有没有故障，一边检查一边说，“光明系‘威慑’魔法是众多能够检验精神力等级中副反应最小的一个，在这个魔法作用下的感觉就像是不断往身上添加重物，当承担不住的时候会有些精神恍惚。但从魔法阵中出来休息一会儿就能恢复。”
伯德有些好奇，“那经常使用它压迫精神，是不是也有助于精神力提升？”
莱克纳哈哈一笑，“理论上是可以的。不过，很少有人这样做。魔法阵的开启、操控、停止，都需要魔法师进行控制，有多少人可以长时间雇佣一位等级不低于他的魔法师呢？而且，效果估计也就比自己冥想要好一点。”
莱克纳绕着魔法阵转完一圈，没有什么问题。他对着肯纳招招手，“肯纳，你先进来，我启动魔法阵，你来感受一下效果。”
肯纳点点头，踩上玻璃，走到魔法阵中心。
莱克纳身上飞出一团白光，落进他脚下的一块晶石，他轻喝一声，“我要开始了，肯纳。”
六芒星亮起一片温暖的白光。肯纳睁着眼睛，看起来颇为闲适。
肯纳开口道：“标准精神力五倍左右，这个档次没问题。”
莱克纳点点头，提高一层次威力。
肯纳依旧不急不缓，“十倍左右，没问题。”
...
“标准精神力六十倍左右，也没有问题。”
莱克纳问道，“肯纳，再测试一下四级门槛，怎么样？”
肯纳回答：“没问题，慢慢升上去吧。”
...
“标准精神力一百二十倍左右，没问题。”
肯纳眉目依旧舒展，只是面色不复最初的闲适。显然，四级层次的‘震慑’对他只有很微弱的影响。
魔法阵的光芒暗下去。
肯纳迈步走出来，说：“没问题，可以开始测试了。”
莱克纳看向伯德，“进去吧，伯德。记住，保持站立，坚持得越久越好。”
达郎娜和法斯弗看着伯德，都露出鼓励的笑容，“加油，伯德。”
伯德“嗯”一声，走进魔法阵中央。
光芒亮起来。
‘原来是这种感觉，压迫，却又不是实在的物体压迫感。’
伯德细心感受着。
时间流逝，莱克纳逐渐加强魔法阵威力，伯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皱起眉头。
‘眩晕感出现了，压迫越来越强。我应该保持清醒，保持清醒，保持....’
伯德对自己不断催眠，在虚幻的压迫下，他不自觉双腿分开，微微弯曲，重心下沉，形成简陋的蕴气式。
“噗——咚！”
是伯德双手撑住地板，单膝跪下了。
达郎娜拽住法斯弗的手猛得一紧，当即就想冲过去，却被法斯弗拉住。
魔法阵光芒暗了。
伯德甩甩脑袋，手撑地慢慢站起来。他朝达郎娜笑，“我没事儿，母亲。”
莱克纳看着达郎娜抱住走出魔法阵的伯德，笑容溢满脸颊，喜气洋洋地冲法斯弗说：“法斯弗，没错！标准精神力的七十四倍左右，三级魔法师！六十倍就已经是门槛了，伯德还要再多出十四倍！”
法斯弗嘴角快弯到耳根了，“还得多谢莱克纳老师，多谢肯纳老师。”
虽然相信肯纳的说法，但经过标准测试的认证，显然让他很开心。
莱克纳摆摆手，“谢肯纳是应该的，我只是帮忙测试一下。”
肯纳脸庞依旧平静，但就连哈恩都能看出来，他眼里的笑意都溢出来了。
哈恩虽然听清楚好像是伯德要成为魔法师了，但他不懂大家为什么这么开心。
他想，‘伯德成为魔法师，不是理所当然嘛。’
不过大家都这么开心，肯定是大好事，哈恩也边笑边鼓掌。
几个大人热火朝天地开始聊天，这个说未来可期，那个说还要努力。
伯德听得腻歪，从达郎娜怀里钻出来，朝哈恩问道：“哈恩，你想不想成为魔法师？也测试一下吧。”
‘如果哈恩天赋也很高，是不是可以和我一起去特㘨涻尔学院？’伯德这样想。
哈恩摇摇头，“成了魔法师又不能跑得更快。”
不过他又好奇地问，“伯德，站在里面是什么感受啊？”
伯德眼珠一转，“就像在跑步，越跑越累，到最后累得不行，就趴地上了。怎么样，想不想试试？”
哈恩眼睛亮了，有点期待地点点头。
伯德走过去拽拽莱克纳的袖口，“莱克纳伯伯，给哈恩也顺带测试一下吧。而且，不是还有元素亲和力没测试吗。”
几人的聊天被打断了。法斯弗似乎皱起眉头，却没有阻止。
莱克纳笑呵呵地说：“好。哈恩，去，站到中间去。”
哈恩点点头，走到中间，也学着伯德双腿叉开。
魔法阵被再次启动。
但比前两次快得多，“噗通——”一声，哈恩趴倒在地上。
魔法阵关闭。
哈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气愤地盯着伯德，“伯德，你骗我！”
伯德尴尬地挠挠头发，赶紧问：“莱克纳伯伯，怎么样？”
莱克纳没有回答，蹲下身，问走过来的哈恩：“哈恩，你想成为魔法师吗？”
哈恩很果断地摇摇头，“不想。我想成为一个跑得快的战士！”
莱克纳虽然不懂为什么要说“跑得快”而不说“强大”，但他也松了口气。
“哈恩，你大概有五倍标准精神力，刚好达到成为魔法师的门槛，但你在魔法师这条路上突破会比较缓慢。我建议，你还是以战士为主。”
哈恩点点头，他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只是伯德骗他说站进去就像跑步，他才想试一试的。
法斯弗也蹲下，揉揉哈恩的小脑袋，“走，哈恩，我们去测试元素亲和力，看看你以后会炼化哪种属性的斗气。”
几人走到魔法阵一旁的一张桌子处。
莱克纳从旁边的置物柜中取出一颗水晶球，放在桌子上的底座上。
他开口道：“哈恩，你先来吧。把手轻轻放到上面。”
哈恩点点头，手轻搭在水晶球上。
强烈的雷电闪光瞬间迸发出来，又混杂成缕的青色光芒。
伯德看着奇特的闪电球，开心地眯起双眼。
莱克纳惊讶极了，“拿下来吧，哈恩。”
光芒暗下去。
莱克纳赞叹道：“真是给我一个惊喜啊，超等雷系亲和，上等风系亲和。”
众人都开心地笑起来，有些绷紧的氛围如遇春风般化解。
哈恩也很开心，雷和风，他知道，速度快极了！
“来，伯德，手放上来试试。”
青绿色与火红色的光芒交织绽放，依旧那般耀眼。
莱克纳做了确认：“水系、火系超等。”
莱克纳收好水晶球，几人下楼梯，出了大礼堂。
到了厚山脚下，通往北餐厅的主路，几人道别。
“莱克纳老师，肯纳老师，我们送伯德、哈恩回宿舍，你们先回去吧。”
莱克纳和肯纳都点头。
莱克纳把伞递给法斯弗。
法斯弗不解，劝说道：“先打着吧。这么大的雪还下着呢。”
莱克纳笑着拒绝，对伯德说，“看好了，伯德。”
一个半径一米的乳白色光盾浮现在莱克纳头顶，遮挡住风雪。
“哇——！”×2
两个小孩直瞪双眼，这么帅！
哈恩又转头看向肯纳，黝黑的眼眸波光闪闪。
肯纳无奈，也合上伞，一个半径一米的半球状冰壳凝形，漂浮在肯纳头顶。
“哇——！”再度×2
两个小孩的惊呼声吸引住几个往厚山跑的学生团体，他们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兴奋地讨论起来。
莱克纳朝法斯弗四人挥挥手，叫上肯纳，往综合楼去了。
达郎娜拍拍手说：“好了，孩子们，我们也走吧。”
雪下得愈发大了。
宿舍楼下，达郎娜对哈恩说，“你先回宿舍吧，哈恩。让伯德陪我逛逛。记住，今天测试的事情先不要和同学们说。”
哈恩点点头，跑进宿舍楼门。又突然回头，冲达郎娜喊：“达郎娜阿姨，你回去后别忘了和我哥说一声——”
“好——我记住了。”
哈恩噔噔噔跑上楼。
法斯弗一手举伞，一手去牵达郎娜，正准备走，却被达郎娜嫌弃地撒开手。
达郎娜合上她自己的伞，一矮身，钻到伯德伞下。她接过伯德手里的伞，搂住他的肩膀，对法斯弗一扬下巴，“前面带路吧。”
法斯弗耸耸肩，只好往前走。
三道身影融入风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