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陈年旧债

李弘离开崇教殿径自走到北苑,独自坐在临湖的亭中,他的脸色非常难看。

因为就在刚才,他从扶余孝真的眼神李读出了另外一层意思,就是一个女人在审视一个男人的时候发自内心的轻蔑。

李弘明白扶余孝真并不是真的敢轻视皇权,面对权力给她的惩罚对方也会恐惧和低头。

只是今日对方看自己时轻蔑的眼神,并非像是在轻视他的太子身份,蔑视太子权势,更像是不屑自己的德行,仿若自己身上有让她鄙夷的丑事。

李弘苦思良久,还终于让他想到了是什么,然后他的心情就变得很糟糕了。

因为此事对他来说,还真是人生一大污点。

此事便是发生在高宗总章二年的贺兰敏之玷污太子妃事件。

当时高宗李治和武后已经为李弘选了一位心仪的太子妃,就是司卫少卿杨思俭的女儿杨秀,可是就要李弘与之大婚之前的第二天,贺兰敏之竟然撺掇荣国夫人邀杨秀到家中叙话,趁此机会玷污了她。

杨思俭得知女儿已不是处子之身,忙将实情告知了武后和高宗李治。

然而面对贺兰敏之给皇家戴的这顶绿帽子,高宗李治和武后却选择了容忍,并且还安排贺兰敏之迎娶了杨秀。

此事换做是谁遇到都不可能容忍,当时李弘却忍住了没有大发雷霆向贺兰敏之问罪,他做出了跟高宗李治和武后同样的选择。

当然,三人之所以如容忍,全是因为当时荣国夫人也就是武后之母李弘的外祖母拼死要保护贺兰敏之的缘故。

可是长安百姓在知道此事后发现贺兰敏之不但没有受到惩罚,反而堂而皇之的娶了未来的太子妃,受到了不少人的崇拜,顷刻间李弘便成了大唐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柄。

即便到了咸亨二年,贺兰敏之被配流雷州死在了半路上,可是已经烙在李弘身上的污点却永远都洗不掉了。

这时,一阵风吹过,初冬的凉意已经寒彻入骨。

亭子外随侍的刘童和杨恩哆嗦个不停,更让他们身寒的是此时太子眼中浓烈的杀意,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太子对一个人起了这么重的杀意。

“你二人可还记得贺兰敏之?”

思虑良久,李弘转头向刘童和杨恩问道。

刘童、杨恩身体一震,一脸惊惧,忙劝解道:“殿下,此事已过多年,况且贺兰敏之已死,您莫要再想了。”

此事向来是东宫禁忌,自发生之日太子就再未提起过,众人都以为他已经释怀,不曾想今日又被再次重提。两人不知道今日太子再提往日丑闻究竟是意欲何为。

李弘重提此事确实有他自己的考量,并非仅仅只是受到了扶余孝真的刺激。

首先,当年贺兰敏之与其外祖母荣国夫人苟且弄得长安百姓众人皆知声名狼藉。杨秀身为未来的太子妃,即将要与太子举行婚礼,这时候她该留在家中闭门不出,即便被荣国夫人邀请去府上叙话,杨家人为了谨慎起见未必有胆子答应,怎么可能又让她去荣国夫人府上,还让贺兰敏之占了便宜?

其次,荣国夫人虽是武后生母,可是贺兰敏之所做之事于皇家而言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若是高宗李治和武后一定要问罪贺兰敏之,荣国夫人一个老妇人又岂能护得住他?更别说最后还将杨氏嫁给了贺兰敏之。这在逻辑上说不通。

之前李弘没有想起来此时也就没有去深思。

今日被扶余孝真提醒,思虑许久,他隐隐感觉此事透露古怪,似乎存在大阴谋。

于是他决心彻查此事,了解事情的真相,想要洗清自己的污名。

当然,在此之际若能挖出一两条大鱼,能让他再好好做做文章,他就更满意了。

李弘心中有了决定,语气不悦地道:“你们都是东宫老人,当知孤不信贺兰敏之和杨秀的一面之词。”

杨恩小心翼翼地劝道:“可是此事早已被人淡忘,殿下如今重提,恐对您声名不利啊!”

“呵呵!”李弘目光冷峻的盯着杨恩道:“当真忘得了吗?”

杨恩低头不语。

李弘再懒得跟两人解释,他起身招了招一直候在远处杨思勖。

杨思勖快步跑上前。

李弘温和地问道:“你武艺很好,可否愿意为孤查一件天大的案子?”

杨思勖毫不犹豫地应道:“殿下但请吩咐。”

李弘神色平静地问道:“当年贺兰敏之玷污司卫少卿杨思俭之女杨秀之事,你可有耳闻?”

杨思勖面露惊惶,强自镇定答道:“奴才略有耳闻。”

“坊间传闻不足为信,稍后让杨恩告知你详情,你去暗中调查清楚当年真相,能否做到?”李弘问道。

杨思勖略一迟疑,高声保证:“奴才定不负殿下所托。”

“记住,不许声张,勿要兴师动众,要暗中调查。”李弘吩咐道:“再让刘童给支五千钱供你调配吧。”

“诺!”

刘童和杨思勖齐声应道。

一提到钱,刘童忽想起上次太子问起弄钱之事,刻意转移话题忙邀功道:“说到钱,奴才想要告知殿下一个惊喜,这两日奴才带人清理了家令司食官,典仓、司藏三署,共得钱货十万贯,还请殿下明示用处。”

李白有诗曰: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全。

足见在大唐十万贯钱也是一笔巨款。

然而刘童说的是钱货,是指这十万贯当中只有一部分是铜钱,剩下的全是高宗李治赏赐的布匹玉器书画等。

自大唐立国至今不止缺金缺银,同样还很缺铸钱的铜。

所以在西市,同样重量的铜器要比铜钱的价值高数倍。

这就导致高宗李治在赏赐大臣的时候,多以布匹玉器为主,民间大宗交易也采用以物易物的方式。

李弘不可能将圣人赏赐之物拿出去换钱花,因此十万贯钱供他使用的也就一半不到。

刘童见太子听完并不是很高兴,继续小心地说道:“奴才还了解到,百姓缺钱会向私人借贷,比如富商、寺庙的香积厨和一些王公贵族的亲戚家奴。”

李弘对大唐借贷行情了解不多,只知道有“公廊”(普通借贷)、“举贷”(纯信用贷款)和“质库和质举”(抵押借贷),放贷主体也是商人和借亲戚和奴仆之手一些王公贵族,却没想到和尚也参与其中,寺庙这么富裕吗?突然他感觉到亭子里有点冷,便说道:“回书房再议”

刘童、杨恩、杨思勖紧紧跟上。

回到书房,他向杨恩问道:“你家中可有善于经商之人?”

杨恩谨慎回答道:“回殿下,老奴家中有一兄和一弟,还有一妹已出嫁为妇,现在家务农,老奴祖上三代都不曾从事商贾之道。”

仕农工商乃封建社会之四大阶层,商人赫然排在末尾,在大唐也不例外。

李弘知晓杨恩的顾虑,笑道:“孤欲收一处印坊,准备刊印几本书籍,想再建一处造纸工坊,专门为印坊供给纸张,此事交予你办,你可愿意?”

“老奴愿意。”杨恩激动地说道。

造纸刊书与民有益。

太子将此事交给他,是对他的一种信任。

“你先从刘童处取三万钱,不够再跟他要。”李弘叮嘱道“记住,务必要保密,不让外人知晓是东宫产业。”

“诺!”

杨恩与刘童躬身领命道。

“咳咳...咳咳...”

安排妥当,李弘忽感疲惫,便挥手让三人退下。

他如今的身体状况是需休养三五日才能处理半日杂务。

却也为之奈何。

关于身体里的顽疾,他现在只能期待阎庄和薛讷的收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