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人生由他导演,
你的意外被他操控并按脚本执行,
你的死亡是他做出规划,
他被称为——死亡规划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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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潇雨从未想过这么快去见男朋友的父母。
按照她的规划,这件事可能发生在国庆期间的某一天,也可能是在元旦到春节之间某个无需加班的周末。
总之,这件事一定会发生,这是她今年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结果,就在夏天的某个星期五,胡梓翔便突然来到她的工位旁,神秘兮兮地对她说:“今天提早下班,跟我回家吃饭。”
潇雨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表,快到午休时间了,便说:“出去说吧。”
二人乘坐电梯下楼,来到大厦的地下一层,锦绣市盛茂集团的职工食堂,早已人满为患。他们挤进人群,领了餐盘,排队打饭。
“大家吃饭永远这么积极。”看着午餐时间刚到就挤满人的食堂,潇雨忍不住随口说道。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排在前面的梓翔随便点了几样,率先去找座位了。
等潇雨打完饭菜,梓翔已经用纸巾擦拭完座位了。
他永远都这么贴心。潇雨欣慰地坐下。
“只吃这么一点?”梓翔看着潇雨的餐盘,皱眉问道。
“得留着肚子。”潇雨尽量说得轻松,但是已能透露出一丝丝紧张。
“那我也少吃一点。”梓翔笑着把一只卤鸡腿用筷子分开,然后夹给潇雨一半。
“所以那句话是谁教你的?”潇雨吃着鸡腿肉问道。
“你说哪句?”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潇雨发现国外留学回来的男友最近对中国民间老话格外感兴趣。
“噢,咱们领导。”
潇雨点了点头。她想起,军人家庭出身的总经理的确经常说起类似的话。
“你没什么问题吧,定在今天的话?”梓翔突然问道。
“你都跟家里定好了,我能说不行吗?”潇雨玩笑地说。
梓翔仔细观察潇雨,见她虽然嘴上说笑,但是身体却很诚实,她吃饭的间歇,下意识转动着手上的戒指,透露着丝丝不安。那是他送给她的,是求婚戒指。
“你不用担心,我妈会给你做好吃的,我跟她说好了。”
“让阿姨不用费心准备,随便吃顿便饭就行。”
潇雨能够预测到,晚饭她一定无心吃什么,她的主要精力将放在回答男方父母的问话上面。或许,为了证明自己可以胜任胡家儿媳,她还可以炒上一到两个拿手菜,她对做饭还是挺有信心的,可惜男方好像没准备给她这个机会。
“我们家可没有便饭一说,我妈随便一做都很隆重。”梓翔态度十分积极地说着,“她说了,咱们下班到家吃现成的。”
“几点?”
“定的是五点,咱们四点半出发。”梓翔见潇雨更加紧张了,赶紧补充道,“我跟总经理打好招呼了。”
“他都知道了?”
“嗯,我跟他说了。”
“你怎么说的?”
“直说的。说带你回家见未来的公婆。”
“那他怎么说的?”
“他说恭喜咱们,还问什么时候办婚礼。”
“那你怎么答的?”
“我说具体时间得见了父母才能定。”
潇雨点了点头,放下筷子,注视着梓翔吃饭。
烈日透过窗户,照在他微微渗出汗珠的额头,显得他的轮廓更加的分明。他挺拔的身姿挡住了空调吹出来的凉气,那些凉气掠过他白衬衫的领子、他的喉结和他健康的古铜色皮肤。
“你琢磨什么呢?”他突然问。
“不能空着手去。”她回答。
“不用买礼物,他们什么都不缺。”
“礼多人不怪嘛。”潇雨学着总经理的口吻。
“真的不用。”他不自觉地透出一种国外回来的青年惯有的洒脱口气。
“叔叔、阿姨平时喜欢什么?”潇雨认真地思索着,“洋酒?雪茄?皮带?护肤品?”
“你人去就行。”
“你快点帮我想。要是想不出来,我就不去了!”
梓翔见潇雨撅起嘴来,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还笑?你笑话我?你故意看我出糗是不是?我本来就紧张,你还笑?那我不去了!”
潇雨急得脸通红,梓翔却仍忍不住笑容,他只觉得她太可爱了。
“你别吃了!”潇雨端起二人的餐盘,去归还了。
等她回来的时候,见她的脸蛋仍有红晕,梓翔忍不住掐了一把,还搂着她的腰一同离去。如此亲昵的举动,惹得门口的同事们一阵起哄。
“这一把狗粮就吃饱了,都不用吃饭了!”
“真是太甜了,原地结婚吧!”
听到这样的话,潇雨害羞的脚步更快了。
“这就是职场恋爱的缺点。”上电梯时,她忍不住这样说道。
他们是在一年前认识的,待业很久的她终于找到了工作,成为项目一部部长的他的秘书。他很有能力,年纪轻轻就独当一面。他也很细心,对身为职场新人的她十分关照,不但犯了错误不责罚她,还越发主动地关心她的生活。直到相处了大概半年左右,他对她吐出了实情。他说,从看到她的第一眼,从他给她面试的那次,他就喜欢上了她。她也说,对他很有好感,像是家人一样,没有什么疏远感,如同早就认识了。于是,他们在一起了。半年以来,保持着热恋的温度,也曾求婚,谈及婚嫁。
但是,她一直都对去见他的父母没什么自信。至于原因,她也早就对他坦诚以告。她认为阻隔他们之间的两座大山,一是家境的悬殊,二是年纪的差距。她认为她的出身太过一般,是个低层平民。而他,是实至名归的富二代,从小到大都没为钱犯过愁。高中就开始出国留学,念最好的学校,还没毕业就已环游世界。参加工作以后,他开奔驰、住别墅,从来不知道几号发工资,因为他无需在意那个。更要命的是,她还比他大了三岁。
其实在两个月之前,他就着手准备带她回家见父母的事了。她当时非常直率地表达了自己的担忧,他则乐观地认为事在人为。他说他会在她上门之前,做好他父母的思想工作,叫她别再纠结年龄与家境。他说父母一定会接纳她,因为她是一个特别讨人喜欢的姑娘。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答应跟他回家。
不能空着手去。
直到下午四点半,任潇雨的心中仍在重复着这句。
她抬头朝部长办公室里张望,见胡梓翔已经非常准时地起身,关了电脑,摘掉工牌,然后利落地把香烟、打火机还有手机等物品通通塞进普拉达手提包,朝门外走来。
她赶紧关了电脑,跨上帆布环保袋,跟在他的身后朝电梯走去。
同事们早已知晓他们提前下班的原因,趁机逗上几句。
“加油!”
“好好表现!”
电梯下降到地下二层,梓翔的奔驰车停在高管区的明显位置,上了车,潇雨仍紧紧地抓着她那环保袋的带子。
梓翔帮她系上安全带,说道:“别紧张。”
“不能空着手去。”她脱口而出。
“好吧,真拿你没办法。”梓翔发动了汽车,“去德茂商场吧,我记得一楼好像有一些精品店。”
“茶叶还是咖啡?”奔驰车驶出地库的时候,潇雨问了这么一句。
“我母亲最近失眠,喝不了咖啡。我父亲平时看报纸的时候喜欢喝茶。”他说完,停顿了一会儿,等车辆转弯上了主路,又说,“但是我母亲让我父亲少喝茶,因为他身体不好,每天都得吃药,怕喝茶影响药效。”
潇雨的双手改为紧紧地抓着安全带。买咖啡对阿姨不好,买茶叶对叔叔不好,她好不容易想出的礼品方案都被否定了。
“买茶吧。绿茶,适合夏天喝。”梓翔这么说是因为他注意到了潇雨的手,知道她在纠结,“我还是把空调打开吧。明明已经傍晚了,但天气还是太热了。”
潇雨一边擦掉额头的汗珠,一边制止道:“不用开了,前面就到了。”
二人随后进入商场的一楼,买了礼盒装的竹叶青茶叶,然后未敢多耽搁,马上回到车里,继续朝胡家驶去。
潇雨把茶叶塞进环保袋,抱在怀里。礼盒把环保袋撑得鼓鼓的,略显滑稽。
梓翔再次把空调开大:“今天怎么这么热?”
“因为我们心里有事,所以静不下心来。”潇雨话里有话地说完,暗中留意梓翔的反应。
梓翔自然听得出潇雨话里的意思,是在怀疑他没有说服父母接纳她。
“毕竟还没见过未来儿媳的面,即便有接纳之意,现在也不会直接表达出来吧。至少在我看来,母亲肯让你来家吃饭,又肯亲自下厨,就已经很有诚意了。”这是他心里的话,但是他没有直接说出来。
他没有说是因为她对这件事太敏感,与其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默默摘下手上的戒指,然后装进了环保袋里的一个文具袋里。
“为什么把我送你的戒指摘掉?”他忍不住问。
“不想带有任何的侵略性。”她回答。
“侵略性?怎么会?”
“儿子带了女朋友回家,女朋友手上戴着被求婚的戒指,好像是在二老面前炫耀,好像在说,你们看见了吧,婚都求了,你们就不用有什么反对的意见了,因为反对也没用了。”潇雨在心中滔滔不绝地说着,“求婚戒指就是这个意思,所以绝不能戴着。它的最佳出现时间,应该是在双方父母都同意了这门亲事之后。”
“你说侵略性?你吗?”
潇雨抱紧环保袋,没有听到梓翔的问话。
梓翔只好自言自语起来:“你跟这个词完全不搭边。你的性格,怎么说呢,逆来顺受,全无侵略性可言。不过你别误会,我不是说这不好。至少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很舒服。我觉得这就够了。所以你没有必要去在意别人怎么看你,因为你又不是为了别人而活的。”
“是啊,我是为了自己而活的呀。”她仍旧在心里思忖,没有再开启新的话题,因为路程不算远,她不想再分心去想别的。
下午五点整,奔驰车进入别墅区,然后停进了私家车位。
“我好像闻到了饭香!”他在家门口突然兴奋起来,抓住她的手,朝门口的台阶走去。
“等一下!”潇雨把手抽回,然后快速整理自己的衣服,然后是发型,弄完,又把环保袋里的礼盒掏出来,捧在手上。
“可以了吗?”梓翔笑着,脸上满是第一次带女友回家的喜悦。
“嗯,可以了。”说完,潇雨又做了一次深呼吸。
梓翔按下了门铃。
“等一下你会帮我,对吧?”
“哎呀,放心吧。”
梓翔见没人来开门,又按了几次门铃。
良久,还是没人来开门。
“会不会出门买菜去了?”潇雨问。
“不会的。我早上出门的时候特地叮嘱过,让他们遛弯的时候就把菜买好。”
梓翔又按了几次,还是没人开门,只好不情愿地返回车里,找出家门的备用钥匙,打开房门。
“什么味儿?”梓翔赶忙捂住鼻子。
房门刚拉开,二人还没进入,便闻到了刺鼻的气味迎面扑来。
“是煤气!”潇雨喊了出来。
梓翔脸色突变,扔掉手提包就往屋里冲,潇雨也扔掉环保袋,从兜里掏出一只口罩,捂住口鼻,也冲了进去。
“别开灯!”潇雨制止了梓翔的危险行为,然后指着客厅的一张摇椅说道:“在那儿!”
“爸!”梓翔咳嗦着上前查看躺在摇椅上的男人。
“厨房在哪儿?”潇雨问道。
梓翔一边摇晃着昏迷中的父亲,一边指了方向。
潇雨冲进了厨房,关闭了煤气灶的开关。等她出来,梓翔仍没把他父亲叫醒。
“得先通风!”潇雨快速地来回奔跑着,把别墅里的所有门窗全都打开了。
等她再回到客厅,梓翔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她查看了梓翔父亲的情况,然后抱住他的上身:“搭把手,平放在地板上。”
梓翔抬起父亲的双腿,将他平放在地板上。潇雨快速松了老人的衣领,又检查了口鼻有无堵塞,最后拍了拍梓翔的肩膀,以示鼓励。
“CPR,你会吧?”她问。
梓翔会意,带着焦急与悲伤的情绪,开始对父亲施救。
潇雨则继续检查客厅,很快,便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地毯上,找到了裹着毯子同样陷入了昏迷的老妇。她把她放平躺好,施以急救。
两个人忙碌一会儿,没有什么效果,潇雨突然想起什么,赶紧跑去门口,从环保袋里找出手机,拨打了120急救电话。
因为说不清地址,潇雨又把手机塞给了梓翔。跟120交代完,他又拨了110和119。他也不知道该不该拨,他已经彻底懵了,只管都拨了再说。
打完电话,二人继续对二位老人施以急救,但是直到专业的救护人员到来,昏迷者仍在昏迷,没有丝毫起色。
再之后,辖区派出所的人到了,小区的保安和物业经理也来了,梓翔情绪失控地跟他们叙述着回家以后看到的情况。等二老被抬上救护车,他的情绪才恢复一些,他让潇雨上母亲那辆救护车,他则上了父亲那辆。两辆救护车鸣着警笛驶出了别墅区,把几辆警车和满脸惊愕的小区居民抛在了后面。
市人民医院,潇雨挽着梓翔的手臂焦急地等在急救室的门外。
天色已经很晚了,他们的肚子也都在咕咕作响,但却没有丝毫想要吃饭的心情。
尽管她已经用各种办法安抚他,但是他仍旧慌乱,不时地站起身,通过门缝朝急救室里张望。
其实那样什么也看不到,潇雨已经试过了,但她没有阻止他,她知道他的心里不好受。
还有一件事潇雨没有告诉梓翔,那就是刚刚她在车上跟救护人员的谈话。当时她本不想说什么,但是她听到了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小伙子的对话。
一个说:“老太太的身体似乎还有反应,老头子恐怕已经不行了。”
另一个说:“老头子早就没有心跳了,瞳孔也……”
他突然停住了,因为对同车的潇雨的身份不太能够确认,于是便问道:“你是老人的女儿吗?”
“不,我是……儿子的……朋友。”
“你得好好安抚他一下。”一个说。
“也得做好最坏的准备。”另一个说。
潇雨拉住梓翔的手,当他徘徊在她面前的时候,拉住他坐下。她没有按照救护人员的建议,好好安抚他一下,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做,除了陪伴。
当然,她也绝不打算把刚刚车上听来的话告诉他,因为那样的话对他这样一个孝子来说,绝对算是晴天霹雳了吧。伤人的话,不应该由潇雨的嘴里说出来。她这么觉得。
于是,又等了一会儿,能说那样的话的人出来了。
是两个医生,他们好像同时对两位老人进行了施救,他们问明梓翔的身份,然后对他说出了抢救的结果。
跟车上听到的情况预判基本没有太大出入,梓翔的父亲吸入的煤气浓度比较大,加上自身有严重的基础病,所以在送来医院之前就已过世了。梓翔的母亲吸入的煤气浓度稍微低一些,加上她的体质还算不错,所以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仍没有醒过来,需要住进ICU密切观察。
医生交代完便走了,梓翔瘫软地坐在了地上。她第一次见他这样,直到他父亲的尸体被推出来之前,他都没能从地上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