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是条养殖鱼,出生在沿海一家大型养殖塘。他孵化后自学了一套能发出嗡嗡怪声的本领,所以自称蚊。他生来就只有一个命运,那就是被人类做成一道美味佳肴。为了更好地完成命运的安排,蚊每天认真搜集养殖者投喂地每一颗饲料。它从鱼卵长到一毫米用了一个月,长到十厘米用了半年,而长到三十厘米却只用了短短一年。由于蚊的快速生长,养殖者破天荒的把他捞进了三龄塘。很幸运的,他在这里结识了第一个塘友佑。
佑也是草鱼,可长得却不像普通草鱼。从他外形看更像一条梭子鱼,脑袋尖尖,身子黑黑的又光滑柔软,他骄傲自己五岁了,身长却仅有三十厘米。佑向蚊讲述自己在六个月大的时候,养殖塘上突然卷起了大风,大风刮落了高压线,高压线落进了池塘。顷刻间整个养殖塘都炸了锅,有鱼都被电的嗷嗷大叫、有鱼被电的四处飞窜、有鱼被电的冒了烟瞬间翻了肚。等高压线被处理之后,百分之九十九的鱼都丧生了。佑是其中的幸运儿,他命大,不但没死,还从此不再长肉。自此以后他就靠鱼塘废弃的排水坑,躲过了管理者一场又一场的捕捞。
蚊刚来三龄塘还不适应。他身形虚胖,动作缓慢,抢食时干不过那些经验老道的鱼。这回太阳落山进食的时候,他老黑鱼一尾巴扫了过来,顿时感到天旋地转,飞出去整三米远,立稳后才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况且原来的小塘是投喂浮料,颗粒小,易消化。但三龄塘是沉料,颗粒又大又硬,蚊进食后感觉肠子都要被堵死了。
夜晚明星璀璨,佑帮着蚊做检查着伤口,发现蚊的腮已经流血了,他提醒蚊应该停食几天,让腮部和肠道休息。
“可是……我实在忍不住饲料颗粒的诱惑!”听到要禁食,蚊大失所望。他本能地抵抗不住玉米味、木薯味、麦香味的饲料,它们实在香透了水体每处角落,蚊一度觉得生产饲料的人真是天神下凡。
“呵呵!傻孩子。饲料中混入的蛋白质和脂肪都是大坏蛋。这两样物质会让你像八月的冬瓜一样迅速膨胀,还等不到冷空气入侵后的第一声鞭炮响,你就会成为池子里最胖的鱼,到时候一张大网围过来……就再也躲不掉了。”
“可我活着就是为了吃呀……嗯?冬瓜是什么东西,你见过!”蚊不在乎大网的捕捞,反而对冬瓜十分好奇。
“冬瓜呀!我在农家池塘边见过,它是一种体型巨大的菜瓜,打碎一颗够几十条鱼饱餐一顿。其实……按照严格意义来说,我并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养殖鱼,而是从上游的一处农家池塘冲下来的。有一天雨很大,龙虾们聚集在一起疯狂打洞。最后池塘边被钻出一个大洞,外加雨水的冲刷,田坎就垮了,整塘的鱼都被迫流亡了。”
“农家的池塘和这里有什么不同吗?”蚊仿佛打开了新世界。
“是啊!太不相同了,我多么怀念在荷塘的日子。我出生后的六个月内,都生活在那片农家荷塘中,三月瞧了蝴蝶,五月观了蜻蜓,七月赏了荷花,八月吃了莲子。荷塘承包人何老头并不急着把我们催肥,只是偶尔请我们吃些青草和浮萍。那里水质清澈透明,还附带花香味。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就浮出水面,看野孩子们戏水打闹;偶尔也逗逗鱼钩上挂着的蚯蚓,气的钓鱼佬们铩羽而归;刚出生的几个月我瞅着瓜果、蔬菜、粮食轮流生长。其实我最爱的还是那棵垂在水面的桑树,它叶子多么鲜嫩可口,果实也令我陶醉;荷塘里的唯独不好,就是龙虾们会为了螺肉和青鱼们大打出手,常常硝烟四起,龙虾们每次都大败而归。可龙虾们不服气,它们小小的钳子报复性极强,便使出了同归于尽的法子。就是无尽的在田坎边打洞,试图让水流干然后渴死所有鱼。”
想到这里佑不禁老泪纵横,他本来生活在无忧无虑的地界,却因为一场毫无必要的食物大战而流落到这养殖塘。
“那你们被迫流到了这里,原塘的主人不把你们接回去吗?”蚊明白佑不是这个养殖塘的固有财产,所以不属于这里的管理者。
“这个问题我当然思考过,起初我也怀疑何老头把我们彻底抛弃了。可直到有一天已经六十多岁的何老头,他提着锄头来找养殖塘的管理者理论,说自家塘有上百斤鱼流进了养殖塘,要求归还。可这里的人耍无赖,声称没有监控拍到有鱼流下来,便不予归还。我听说双方到了这年头,都还在村委会打着官司呐!”
“原来你有这样的经历,真是不可思议!”
“是啊!那些幸福的日子就像梦一样。”
“听你说了这么多,我也要入梦了……”听完故事,蚊昏昏欲睡。
次日。蚊还是觉得一天不吃就太浪费了,他每一天都在为达到售卖重量而努力。为了避开那条大老黑,蚊赶了个大早,太阳还没上山他就开始满塘绕。他倒也不是只能吃硬巴巴的饲料,偶尔换换口味吃点发酵鸡粪也够过瘾,虽然鸡粪口感和味道极差,但听养鱼专家说它们营养价值极高。可鸡粪也有缺点,就是量太少了。自从来到这口塘,蚊只见管理者倒过一车鸡粪。先不说这点份量早被其它鱼哄抢一空,就是剩的残渣也落入塘底和淤泥混在了一起。蚊不得不用厚大的嘴唇,一点点拱食,被几只鲤鱼看见了便笑他,说没想到草鱼也会像他们一样拱泥吃。
面对鲤鱼的嘲讽,蚊顾不上自己面子。他不多吃点带营养的食物,就跟不上这里的生长节奏。他可不想落后,到时其它鱼已经贴上售卖的价签了,而他还继续留在塘里拱着泥。
寻到太阳上了三竿,蚊也只吃了个半饱,隐隐感到脑袋头晕目眩,身子也没有力气,食量还逐渐下降。
“佑,我这是怎么了。”蚊回到佑身边请教他。
佑说:“入夏了,气温太闷热,你这是缺氧了。”
“那我应该怎么办,我会不会就这样死了。”蚊有点担心自己没上架就呜呼了。
“还没那么严重,你安静地待水底下等着增氧就行。不过,你要是想好受一点,可以把肚子翻过来。”
蚊照做了,翻过雪白的肚子,懒懒地躺着。
日落西山后,吝啬的管理者终于舍得打开增氧机。一时间养殖塘内七八个增氧机哗啦啦的冒水花,大量氧气被抽了进来。蚊才渐渐地获得了新生,赶紧将白花花的肚子又藏了起来。
夜深以后,蚊耐不住寂寞,对佑说:“天气凉了,我得出去找找野食,看看塘边有没有无所事事的蠢蚊子或者迷路的青蛙。”
佑不理他,只觉得会一直吃的鱼太傻了。
蚊大概寻到深夜,偶然遇见一群龙虾聚集在塘边,他好奇便靠过去问边上的虾:“你们聚一起干嘛呐!”
其中一只虾似乎是领头的,听见有鱼打听他们的计划。便支着两只大鳌恶狠狠地说:“嘿!该死的草鱼,离我们远点。”
“你……你别这么凶嘛,我只是看能不能帮帮忙。”蚊想做个热心肠的鱼。
“该死的草鱼,是和青鱼一样可恶的物种,我们龙虾不需要你帮忙,你还是去草堆里蹭蚊子吃吧!”
看见龙虾恶狠狠的态度,蚊似乎想到了什么。佑提醒过,和他一起被冲进养殖塘的龙虾最讨厌草鱼和青鱼,他们本来只是讨厌青鱼的,因为青鱼会和龙虾们抢螺肉。但因为青鱼和草鱼是亲戚,所以龙虾们连草鱼也一同厌恶了。
看见对方狗咬吕洞宾,蚊选择退后,悄咪咪地观察。
只见龙虾们分为三个不同阵营。一组采用车轮战,轮流使用坚硬的钳子试图打穿水泥筑的塘坎;另一组正攀爬系在岸边的编织绳;其它老弱病残的虾,整整齐齐的立在后面喊着口号——回家!回家!我们都要回家!
蚊似乎弄懂了,这些龙虾也和佑一样,盼望着回到何老头的荷塘。毕竟这养殖塘内可没有新鲜劲道的螺蛳肉吃。虽然对方因为无辜的缘由讨厌自己,但蚊还是佩服龙虾们勇于实践的精神,而且善于发挥自己的优势。
只是它们逃离养殖塘的手段并不高效,它们的效率太慢了。蚊看了整整半刻钟,还没有一只龙虾爬到岸上。蚊猜测就算他们爬上去了,也会承担其它风险,有可能会遇见野猫野狗什么的,毕竟蚊能听见上方猫和狗的叫声。
蚊看了整整一刻钟,终于有一只小虾爬了上去。可是上了岸没一会儿,一阵亮光照了下来,然后就听闻叮咚一声,刚爬上去的虾又落了回来。原来是巡塘的管理者,他日以继夜的巡塘,一方面防止白来的龙虾逃跑,一方面得防止气温变化导致鱼缺氧。
重落入养殖塘的龙虾,错失了珍贵的回家机会,他得重新排到队伍后面。
负责指挥攀绳子的龙虾头头大吼:“第一百零八组上,第一百零九组做好准备。”
就在第一百零八组活动筋骨时,另一边负责打通水泥墙的指挥官无法忍受了。他们这一组在这个位置花费了五年,却连一个口子都没有打穿。水泥材料组成的壁垒超过了他们的认知,他们还以为这类材质能像泥巴一样松软。指挥的头头终于崩溃,他抬起两只大钳子挥动着,小爪子也原地滚动蓄着力,然后大声嘶吼着:“我要回家!我再也不要待在这乌黑的水质里,我再也不要吃着味同嚼蜡的饲料,我再也不要和拱鸡粪的鱼待在一起!”然后他猛地向墙壁撞去。
砰的一声!他两只火红大钳子被撞地粉碎。
尽管这样也没能吓倒其他龙虾,他们依旧有秩序的排着队,一个接一个的往水泥墙冲去,用挖、撞、铲,一点点磨下泥灰,直到钳子报废。
看着他们义无反顾的样子,蚊深受震撼,默默回到了佑身边。也不再讨论吃什么的话题,开始日以继夜反思自己存在的意义。
佑瞧见蚊静静地待着,不再为食物疯狂,他以为蚊想通了。
结果仅过了七天,蚊却越发坚定了作为养殖鱼的使命。他更加疯狂的搜寻食物……佑觉得有必要再次提醒蚊,他用自己作为正面教材说:“你看看。我已经在这池塘里过了五年了,体重却只有寻常鱼的三分之一,还不是靠了少吃吗?你每天吃这么多,总有一天你逃不过人类的渔网,到时候你就没命了。”
蚊低声反驳:“可是……我们出生、长大、死亡后的一切都是为了供养人类呀?我可是期待着被手起刀落的那一天,哼!谁让我是一条养殖鱼呐!
佑摇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秋风瑟瑟。管理者开始进行今年的第一场捕捞。
“来了!”佑对捕捞的流程十分敏感,他第一个提醒蚊。
“什么来啦?”蚊还不明所以。
“渔网来了。”
“那我们还不快赶过去?”蚊已经迫不及待了。
“说你傻,你还真是傻。你就算想要成为一盘菜,也得等到过年的时间段呗!”
“为什么?”蚊不解,成为一盘菜还要分时间吗?
“看来你是真不懂。人类的肠胃和我们鱼的肠道感受是相反的,最近天气炎热无比,我们作为鱼能比天冷时吃的更多、更欢乐。然而他们人类一到秋夏就胃口极差。你想想你现在作为商品,呈上了桌,人家或许吃不了两口。到时你会被大量的浪费,成为垃圾桶里蛆虫的培养屋。”
“哦!原来是这样。”蚊恍然大悟,看来姜还是老的辣。
蚊觉得自己虽然作为养殖的商品鱼,但还是应该被人类的胃口尊重,所以他在大网拉过来的时候,选择与佑挤在坑里躲避着。
第一场捕捞结束,见识了管理者大肆捕捞的场景,蚊又感触颇深,甚至十分羡慕在渔网里欢呼雀跃的塘友们。往后的日子他更像是被打了兴奋剂,无时无刻不张开大口吞噬一切食物。
佑看见蚊铁了心赴死,他不再劝慰蚊,只是无奈叹息说:“你更加胖了,按照这速度,明天之后你就藏不进排水坑了。到时候你可没有反悔的机会了,管理者会在年末那场捕捞中,搜集这个塘里所有的鱼。”
听了佑这样描述,蚊不但不害怕,还万般期待渔网再一次降临。
年末,冬风寒。为满足人类新年的水货供应,管理者进行着最后一场大捕捞。
蚊跟随着其他鱼,井井有序的被包进大网里。
佑望着蚊离去的背影,他再一次无可奈何的骂到:“哼!真是不可理喻的傻瓜。”最后佑回到了自己的坑里,闭上了眼睛。他还会日复一日静待何老头打赢官司,然后把他要回去。
离开了渔网,蚊被装上第一辆运鱼车,他和一条脑大脖子粗的青鱼挤在一起。
青鱼转过硕大的身躯说:“嘿老表!你能把这个角落让给我嘛!我尾巴转不过来了,我可不想尾巴被折断,毁了卖相。”
蚊看了看对方黢黑硕大的身躯。尽管他说着最礼貌的话语,但没准自己破坏了他的卖相,会惹得他撕破脸皮,所以蚊用力往旁边让了让。运鱼车在路上摇摇晃晃,蚊积攒了两年的兴奋劲儿被摇散,他没想到去菜市场的路这么颠簸。
运鱼车突然经过高高的减速带,车厢上下震动幅度超过了十厘米,慌乱中蚊被摇到了增氧机旁,此时一只尾巴顶住了他。
那尾巴也转了过来,声音低沉沉的说:“嘿哥们!往边上靠一靠,没看见我都翻肚了吗。”
“啊!对不起!”蚊赶紧把离增氧机最近的位置让了出来。
“谢谢,你真是条好鱼。不过就算能吸到新鲜氧气,我也快死了。”
“为什么?”
“他们装车的时候太粗暴了,我的头第一个上车,被铁板撞到了。我现在感觉脑袋里弥漫着血腥味,肯定是我最厚实的血管破了缝。”
“啊!你真可怜。”蚊这才意识到,不是上了车就能顺利的到达菜市场。
“嗐!别说了,这就是我们不被重视的命运。我说哥们,你能帮我一个小忙吗?”
“什么忙?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看见对方的惨样,蚊还打算做个热心肠的鱼。
“首先你要记住,我的名字叫洵。其次我可能等不到上桌的那天了……还没到菜市场,我的尾巴就会变得僵硬,我的双眼珠会逐渐发白成为斗鸡眼。我甚至会被乱刀剁碎,喂喂野猫野狗也算功德无量。可若是把我丢进了下水道,贪婪的老鼠和苍蝇会把我分尸。到那个时候,我甚至连作为一道菜的资格都没有……想想就难过,那千年的盐巴、百年的老酒、十年的酱油、一年的酸菜、三个月的香菜都不能做我临终的点缀。”
“老哥你放心,你坚强点,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跟着佑的一年时间,蚊学到了不少东西,其中一样就是安抚弱小无助的鱼。
可洵依旧不乐观:“不!现实就是残酷的。”
“那……我能帮你做什么?”听洵这么悲观,蚊更加慈悲满怀了。
“最后……你只需要把我的左眼咬下来,吞进肚子,让我看看你会被做成什么菜。嗯……我觉得你最好能被做成酸菜鱼,那是种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美味。你明白那种感受吗?就像我们无法抗拒饲料的味道。”说了这么多,洵的声线更加无力了。
“啊!”蚊惊呆了。他面对这样要求不知如何是好,“可是,你在我体内待不了一天啊!我今晚就会顺着肠道把你的眼睛排出体外。”
“最多不出三天,你就能被做成一道菜。你就不能三天不排泄吗?”
“可是如果三天不排泄,也就意味着三天不能吃喝。”
“那你就三天不吃不喝!”
“可是三天不能吃喝,就意味着我会瘦,如果我瘦了就意味着不会被人类优先购买。”这其实才是蚊内心最实际的想法,毕竟每条鱼都不希望自己在市场里显得太瘦,从而丧失了优购权利。”
洵抿了抿嘴唇无语,他没料到蚊比他还想的还深远。
突然运输车又经过一条高高的减速带,车厢里哐当一震,所有鱼都被水浪掀了起来。
水浪平息后蚊四处寻问:“洵你还在吗?还在吗?”
“哎哎哎!我在这里。”洵因为再一次的碰撞,他肚子已经完全翻了过来,被增氧机的管子圈住了。
“你确定要我这么做吗?”虽然有点残忍,但蚊心地好,不忍心洵死得毫无价值。
“帮帮我吧!来不及了,我马上就撑不住了,若等我死了再吞下眼睛,就没有用处了。”洵似乎更加虚弱更无助了。
“可是你没有打麻药,会很痛的。”
“傻瓜,我们鱼没有痛感,只有神经的条件反射。趁我还活着,快……咬下我的左眼放进肚子里。”
可蚊不明白:“为什么不是右眼?”
因为我的右眼被撞的充血了,已经不新鲜了。他转过了身,吓了了蚊一小跳。洵的右眼已经整体泛白,血丝像条红虫横亘他眼球中间。虽迫于无奈,但更为了完成洵的心愿,蚊狠心吞下了洵的左眼。望着洵缓缓沉入车厢底,蚊第一次接触了死亡的恐惧。
某地菜市场的旁晚,蚊被放入供人挑选的鱼池里,和天南地北的商友交流着,大家都开始介绍自己。
金红色的鲤鱼说他叫山川鲤。他表示自己上个月还在洞庭湖、十五天前在长江,昨天还在附近的大河觅食,今天早上就因为贪吃被钓鱼佬卖到了这里。他十分悔恨,悔恨自己没能管住胡吃的嘴。
身披银白色纹理的鲫鱼,一再展示自己完美的形体,申明自己是特殊品种,来自某地研发的工程鲫。
一条金色鲫鱼说自个出生于当地的大河,也是今早因为贪吃被人钓了起来,只是他好像没在钓鱼佬的笼子里见过山川鲤。
至于蚊的众多塘友,他实在记不过来所有名字。此时蚊最在乎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一池子中的竞争,会异常激烈。
果不其然,菜市场的钟刚报时了五点整,就来了一个小伙子表明自己爱吃河鲜,想要弄条鲫鱼做烤鱼。
于是金色鲫被买走了,临走前他似乎很不甘心。
又过了几分钟来了一位女士,她表明想吃红烧鱼,但因为自家有孩子,所以想要鱼刺少一点的鱼。
鱼老板给她推荐了工程鲫。
随即工程鲫美丽整齐的银甲在蚊头顶上飞舞。
眼看着一条条鱼被开肠破肚的买走,山川鲤被吓得拉肚子。他哭诉自己一辈子都生活在大江大河里,虽然也见识过汹涌澎湃的水波,可唯独没见识过铁刀下血肉横飞的场景!
蚊看见他害怕,便安慰他:“我们作为一条鱼,使命就是成为人类的一道菜,所以你应该想开一点,接受命运的安排。”
山川鲤虽然胆小,可是他还不至于傻的彻底,他反驳说:“你个青沟子娃娃鱼晓得什么,老鲤我在无数江河里生存了六年。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好风景,唯独没见识过你这样思想愚昧的鱼。我告诉你,在所有大江大河中,不管何种鱼,他们都为游览更美的风景而活,都为品味更多的美食而活,都为遇见更有趣的生物而活。你没见识过外面的风景,白白做了人类的厨余垃圾,真是悲哀!”
“那你不也是因为贪吃,将被送进人类的餐桌吗?”蚊愤怒地揭了对方的伤疤,他无法忍受有鱼打碎他的偏见。
山川鲤沉默了,也猛地醒悟了,好似再回忆昨天未被珍惜的美好,也无济于事了。
市场上人迹逐渐稀少。忽而来了一名带眼镜,面向斯斯文文的中年人,他路过鱼池子挨个观察着鱼的状态,试图选购一条最新鲜的鱼。
看了一会儿中年人问话了:“老板你们这儿有河鱼嘛?”
听到这人要河鱼,蚊和山川鲤都内心一震。
老板说:“现在不提倡吃河鱼了,附近的大大小小河都明令禁捕……不过……这里……倒是有条从河里钓的鱼,不过价格嘛!要比寻常鱼贵两倍。”老板还报出了河鱼的昂贵价格。
这时山川鲤听到自己的报价,慌张无比,开始胡乱哭喊:“别选我,千万别选我,我根本不是什么山川鲤。我只不过是条过水鱼,而且我只有一岁,十一个月以前我也在养殖场长大。只是有人把我买了回去,放在稻田里养了一个月,我就成了所谓的山川鲤。这一切都是误会……误会。”山川鲤简直吓坏了,他此刻恨不得立即跳出池子,一路跳回老家。
听到山川鲤自毁身誉,蚊感到心寒,但他也开始跳起来卖弄自己:“嘿!选我,选我!我是一条合法合规的养殖鱼,选择一条养殖鱼才是正确的。”
蚊跳了半天,中年人依旧不为所动,眼神依旧落在山川鲤金红色的尾巴上。他这眼神把山川鲤吓得藏了起来;蚊却能从他犹豫的眼神中,推测出两个疑问:是花钱享受河鲜的美味呢?还是省点钱吃养殖鱼呢?
中年人看了看手机,他得抓紧了,此时已经到他媳妇和女儿回家的时间点。
蚊突然灵机一动。面对满池子的各类鱼,他明白一味地扮新鲜、装活力,已经无法吸引购买者的视线。他不得不拿出绝活,靠腮和肚腹的一张一闭,不断发出嗡嗡的声音。
蚊自己觉得发出的是嗡嗡声,是因为他脑袋贴在水里。购买者在池子外,只瞧见这条草鱼咕噜咕噜地冒泡,声音就像小区里胡叫的蛤蟆般可恶。他消灭不了蛤蟆,因为它是保护动物,那他就消灭这条鱼。他决定了不再一昧追求河鲜的滋味,毕竟现在也不提倡食河鲜。
“老板,就要那条又咕咕叫、又胡乱蹦地草鱼。”
山川鲤瞬间瘫软了,明白是蚊拯救了他,可他只能递给蚊一个内疚的眼神。
“要杀好吗?”蚊被网抄住了。
“不用,我能回家自己处理。”他指了指塑料袋,示意把鱼装好就行。
“喔!你还真是勤快。”说着蚊被按到了电子秤上。
“倒也不是我太勤快了,这段时间我不是成了家庭煮夫嘛!肯定得在媳妇面前露两手。”
“我懂。这叫女主外,男主内。哈哈!劳你看看秤,就五斤五两。”
“哟呵!这鱼外形看着不肥,量倒不少……只是咱一家就三口人,这鱼怕是一顿吃不完。”
听说吃不完,蚊内心一紧,眼珠子焦虑地直跳,他想起了佑说的会被当成剩菜残羹,毫不客气地倒进垃圾桶了。
嘀!鱼老板的手机一响:收款六十六元。
买完鱼和配菜,中年人提着沉甸甸的蚊回家了,结果刚进小区就撞见媳妇回家。
“老公,我们今晚吃啥呀!”
中年人把蚊拎起来给她看:“诺!给你做最爱吃的鱼。”
两人一起回了家,中年人随即进了厨房。
他媳妇懒懒地躺着沙发上看着手机,不断哼哼唧唧嚷着:“饿!”
这时正六点整,他女儿也进了家门,把书包一丢,也瘫到沙发了喊着:“累!”
听见自己宝贝女儿和媳妇,一个喊累,一个喊饿,中年人更慌了。蚊只见他左手择菜,右手拿手机搜索鱼怎么杀。这看得蚊百无聊赖,心想这人太磨磨唧唧,只好不断扇动尾巴,提醒他给个痛快的。
查看完处理鱼的教程,中年人终于抄起蚊跃跃欲试,他举起刀准备结束蚊的一生。可刚要落刀,却突然想起:“哎呀!光顾着吃鱼和配菜了,还没有买鱼料包呐!”
中年人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元说:“乖女儿,辛苦你一趟,下楼帮爸爸买鱼料包呗!”
女儿却问:“爸爸,剩下的钱,我可以买瓶可乐吗?”
中年人大方说:“当然可以啦!可乐、雪碧,你自己选吧!”
女孩兴冲冲的接过钱,一溜烟儿就下了楼。
男主人将蚊的鳞片剔完了,第二次举起刀,但突然又放下问:“老婆你说这鱼是剁成块,还是片成片呐?”
摊在沙发上的女人发话了:“老公,你最近怎么变得婆婆妈妈呀!块和片都一样,弄快点吧!我上了一天班只想吃饭。”
中年人终于第三次举起刀,这次他眼神彻底不一样了。
蚊看明白了,他这次要来真的了……当铁刀从半空挥向蚊的脑袋之前,时间静止了。蚊在这个瞬间睁大了眼睛,他洁净的眼珠中闪过一丝惶恐。他会惶恐的缘由是这一刻缓缓清醒了,他濒死的灵魂开始怀疑自我为了完成使命,居然甘愿屈服于铁刀之下。可为了转移这种自我怀疑带来的不良感,蚊开始猜测铁刀会以何种角度冲向自己。庆幸的是铁刀落在头上零点一秒之后,蚊果然没感受到疼痛,他颤抖的尾鳍一翘,似乎得到了满意的结局。
很快还未彻底断裂的神经告知蚊,他的肚腹已被掏空。
洵的左眼也被随意丢到垃圾桶,他在模模糊糊之间瞅见小女孩回家了,她左手抱着一瓶三块钱的可乐,右手递过鱼料包。
没曾想倒是她成就洵的期待,因为那是包川味酸菜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