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十七八岁的吕雀儿和十四五岁的吕燕儿正在嬉笑打闹。她们的母亲边忙着蒸煮菜肴边催促吕雀儿:“别只管打闹,看酒烫好了便添上去。今天这客是个有良心的,不可怠慢了。”
吕雀儿笑道:“原来银钱便是良心。”
妇人骂道:“葫芦掉在南瓜里——就你长了一张嘴!还不快去,你爹一会又骂人。”
吕雀儿并不动身:“要去你去,我是不敢。外面那位说我以后要当皇帝,让里正知道了将我投进大狱,还得你花银子上下打点。”
妹妹吕燕儿听了开心道:“姐姐要做了皇帝,就封我做个将军。”
妇人哼一声:“这些算命卜卦的惯会胡说,若信他们,门口这条烂街上就有七八个皇帝、十几个宰相。别偷懒,快上酒去!”
吕雀儿仍不动身子:“我还是洗衣服去吧,你们谋反见了官,我正好推做不知。”
不顾妇人骂,吕雀儿吕燕儿姐妹两个嘻嘻哈哈到了后院。吕雀儿在井边洗衣,吕燕儿就在草里捉蟋蟀。突然墙上探出个脑袋来,吓得吕燕儿啊呀一声。
吕雀儿抬头一看,沈十七扒在墙外的老榆树上,正朝着自己笑。
吕雀儿明知故问:“你这泼皮,这时节又没有榆钱,你爬榆树上做什么?”
不等沈十七搭话,妹妹吕燕儿开口揶揄:“沈大哥爬在树上,想必是想逮个鸟儿、雀儿什么的。”
吕雀儿作势要打,妹妹识趣地一溜烟跑了。
沈十七在树上呆呆看着吕雀儿,却并不说话。
吕雀儿从未被男人这样盯着看过。她自知自己算不得漂亮,皇帝各地选宫女时里正只看她一眼就走了,连初选都没过。吕雀儿英气有余、妩媚不足,若是男子倒还算英俊,身为女子却只能堪堪算是中等。
吕雀儿被盯着,眼睛不知往哪放,手也不知往哪摆,手里那件衣服几乎被洗破了也没停手。终于忍耐不住,吕雀儿嗔怪树上那位:“你有事便说,只看着我干什么?”
树上那位回答:“我没事,你忙你的,我看我的。”
吕雀儿佯装生气:“早知道不救你了,让那群山贼将你分成几块倒好了。”
沈十七只是笑:“既然已经救了,木已成舟,我高低不过按照旧例以身相许罢了。”
吕雀儿呸一声,自顾自的洗起衣服不理,心里却有些欢喜。
直到日落西山,新月升起,屋里妇人叫了好几遍,吕雀儿才起身进屋。
“雀儿,我有话说。”沈十七叫住吕雀儿。
吕雀儿回头:“你这人偏会挑时候,刚才不说,现在又要说。”
沈十七傻笑:“也没什么。还是之前那话,但凡你开口要我做的,我铁定照做。”
吕雀儿问:“无论什么事吗?”
沈十七:“君子千金一诺。”
吕雀儿黑暗里羞涩一笑,嘴上却不饶人:“倒不害臊,哪家的君子爬树扒墙?亏你是捉贼的,倒比贼还像贼。”
说完,吕雀儿跑进屋里,靠在门后兀自傻笑。
她娘见了疑惑:“奇事!这寒冷天气,你遭了什么热脸这么红?”
吕雀儿不答,忙跑着烫酒去了。
吕家长子吕光是个本分人,月上枝头才扛着锄头回家,跟酩酊大醉的云生施礼时被一把抓住。云生细细打量吕光一番后说道:“生于平常人家可以长命百岁,只可惜命里有场大富贵,因此折了寿命。”
吕光忙道:“寻常人家,哪里来的大富贵?”
云生指指烫酒的吕雀儿:“你们一家子的富贵,全在这位身上。”
吕伯大笑一番,心底里对自己长女更看重了一分,暗自决心非豪杰不嫁。
喝到半夜,两人才击败酒将军、全歼肉元帅,各自沉沉睡去。
接下来吕伯叫县里的豪杰们作陪,连着喝了几天酒。趁着酒威,云生数次跟县里那些豪杰泼皮们讲道:“某夜观天象,帝星黯淡,八方群星耸动,天下恐有大乱。”
吕伯也接着酒意附和:“当今皇帝弑兄而立、暴虐无度、豪杰怒目、民心思变,恐乱不久矣。”
县里那些豪杰们纷纷附和,借着酒意大放厥词。
过了几日,云生辞了吕伯和众人,便往楚国去找一位故人。云生走了没几日,变故横生。
这天深夜,沈十七匆忙赶到吕伯家中:“祸事!县里有泼皮告发伯父妄议天象、聚众谋反,本来今夜就要来拿人,被我给推脱到了明天早上。伯父快快连夜逃命去吧。”
吕伯大惊,思忖道:本朝法令严苛、实行连坐之法,有一人告我,随后便有几十人告我,这谋反大罪必然坐实。加上这县令与我有些嫌隙,必不肯轻饶了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还是速速逃去为好。
吕伯于是安排家人起床,也不敢点灯、更不敢发出声响,一家人在黑暗里跌跌撞撞地胡乱收拾些细软。吕伯自己则一头拜在地上:“救命之恩、必不敢忘。”
沈十七忙扶起吕伯:“雀儿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岂能见死不救?”
吕伯又问:“明早县尉来扑个空,岂不怪罪你通风报信、私放罪人?”
沈十七忙催促:“就是县尉怀疑也没有实证,我只一口咬定不知情,想来也没有大碍。只有一件事求伯父成全——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我能否跟雀儿说句话?”
沈十七救了自己一家老小性命,吕伯岂有不允之理。
随即,吕家一家慌乱之际,沈十七便拉着雀儿来到后院。
吕雀儿也给沈十七行了个大礼:“如此大恩,日后定当相报。”
沈十七黑暗里笑笑:“说什么日后,今日便报了吧。雀儿姑娘,得罪了。”
说完,黑暗里搂过吕雀儿便壮着胆子亲了上去。
吕雀儿只觉得天旋地转、头脑空白。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沈十七又说了什么,不知怎么出的院子,更不知怎么到的城墙边上。
趁着夜色,吕伯一家在沈十七的引导下来到城墙边一座荒废的院落,搬开稻草露出掩盖着的一处洞口,出了洞口便是齐腰的护城河。
长子吕光抱起小妹吕燕儿、背起小弟吕复,吕伯和妻子则互相搀扶,沈十七则将吕雀儿横抱在怀里,几人悄悄涉水而过。
吕雀儿在沈十七怀里思绪乱成一团:逃亡路上怕守城官兵发现,自然希望时间快些;但贪恋沈十七的怀抱,又希望时间慢点才好;横生变故,心中既惊又悲;得遇良人,心中则又喜又羞。
几人涉水而过,攀着枯草野树上了岸,沈十七偷偷将一块东西塞进吕雀儿手中。低声跟吕家人说声保重,便翻身回城。
吕家人抱拳施礼,随即狼狈不堪地逃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