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长泰城的上空汇聚了大片乌云遮天蔽日,转眼间妖风四起闷雷滚滚,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倾泄而下,狠狠砸在黄土地上。
只一盏茶的功夫,风停雨止已然入夜,六月的雷阵雨当真来去匆匆,浇灭了长泰人饭桌上的闷热。
张启文内心却是一片火光,烧得他眼神发亮,为此多吃了一碗饭。
武启隆站在院中,双腿弯曲向下蹲,双手平伸呈扇状,交叉在身前,八卦掌取法于刀术,双换掌即是双刀,他动作不急不缓,静动之间已有圆通之意。
随着他的两掌向前一划,刀气透体而出,空气中隐隐有音爆炸响。
张启文听得分明,抬眼窥视,暗暗对照脑中的动作,发觉武启隆练得又与八卦掌有所不同,不是六十四式之一。
阿隆他悟出了更好的?
张启文心中泛起波澜,借着端碗喝汤的缝隙,目不转睛地盯着。
武启隆一个旋身,接下来就是掌风呼啸,周身横画一个圆。
双刀横扫?
张启文终于看出了门道,武学一道殊途同归,兵器为手脚之延伸,武启隆只是以掌代刀使出了武家的刀法。
武启隆的双掌化为残影,似有刀锋附在手掌上,几欲脱手而出,张启文坐在一边隔着足有二十步,竟能感觉到刀气拂面。
他纵身一跃,滞空时用力向下一砸,灰尘飞舞间,青石板被吹出两道浅痕。
张启文皱了皱眉,赶紧喝完最后一口汤。
武启隆落地之后又化刀为掌,打回了八卦掌,直到最后一式打完,武权峰也已经吃完了。
“阿隆这是六合贯通了!”
张启文放下碗筷,看着铁塔一般的身影,满是羡慕,自己方才只是站了半个时辰的桩功,就精疲力竭了。
练武讲究循序渐进,分入门、精通、小成、大成和宗师,张启文堪堪算是气血精通,招式都没有掌握,更不用说内外三合。
武启隆只是大了两岁,便六合贯通大成圆满,人与人的差距就是这么大。
“你小子要是肯吃苦,练到这种程度,也就是四五年光景。”武权峰吐出烟雾道,“阿隆现在空有一身杀招,不能施展自如,悟性还是不够啊~”
他的经验更加老道,匆匆一瞥就看出了武启隆身上的问题,这个问题是武馆的功夫和家学没有融会贯通所导致的,只能靠儿子自己去悟,悟透了宗师之上的那一步就更有把握。
这是武权峰自己吃的亏,所以付出再多代价,他也要把儿子送到武馆去学习,多一份感悟,就多一分把握,旁人帮不了。
武权峰思虑片刻,对着儿子交待道:“阿隆赶明儿跟爹出趟门,这几天就不用去讲武堂了,晚点让你娘收拾一下行李,按七八天准备。”
武道一途重在实战,他想让武启隆也见见世面,真刀真枪的历练比讲武堂里的木桩来得更加真切。
“爹是要去剿匪么?”
“你怎么知道的?!”武权峰瞪大了眼,连带着脸上的叉字刀疤都有些扭曲,破锣嗓子有了破音。
此事由县令直接联系三大帮主,再由帮主交代大小头目,最后拟定名单,明天动身前才会告知手底下马仔。
也就是说,今晚知道这个事的人只有县衙和三大帮派的各个头目,武启隆一个练武的学徒又是何处听说?
“讲武堂的师傅说的,接下来师傅和各位师兄也要出城剿匪,沿着商道要走好几天,下课前通知我们放假。”
武权峰心里咯噔一下,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这次剿匪不是拉着队伍浩浩荡荡出发,而是装扮成商队,充当诱饵把匪徒引出来。
具体哪里集合,几时出发,怎么个路线,全都是帮主单独跟他交代的,这消息要是走漏,上哪儿剿匪?
往常剿匪只是三大帮做做样子,毕竟走商,匪徒,本地帮会,各城县衙,这一条链上的利益关系已经形成闭环,大家心照不宣。
这次是没了好几个商队,高层盛怒之下才动了真格。
县令真不该叫上这几个武夫的!
他把铜钵倒过来扣在桌面上磕了几下,下午从帮里申请了一批兵器和符文,只要事情顺利,东西就能“损耗”一半,再交回去另一半,皆大欢喜,这会儿他连抽烟都没心情了。
“三舅,我能去吗?”张启文试探性问道,他手里有大量的符文,都是紧俏货,长泰县里不方便脱手,商道路过凉州城,这样的大城市才方便一次性抛售。
武权峰嗯了一下,消息既然走漏,大概率是白跑一趟,可能还要亏一笔,他已经提不起任何兴趣了。
好!今晚加班!张启文眼底里迸发出极大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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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张启文缓缓醒来,怀里抱着个包袱,里面冰凉梆硬的玉盒捂得温热,看了眼窗外蒙蒙的晨光,起身洗漱,昨夜委实没睡多久,还做了一个十分真实的梦。
梦里他仿佛置身于夜空中,入眼是一片银闪闪的月光,脚下就是寂静的长泰城,隐隐还能听到更夫的打更声,随着他心念所向视角切近,更夫的形象清晰可见。
紧接着就是乱七八糟的杂音,好像有一群人挨个在他耳边,窃窃私语,吵的他心烦意乱,而后就是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闭上眼舒服地叫人不想醒来,真想就这么一觉睡下去。
下次不能这么加班了,他这么思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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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权峰身背两口鬼头刀,刀身过于庞大不能配直鞘,用兽皮缝制了皮鞘,刀柄头部鬼脸口含铜环,行走间瓦楞作响,手里依旧攥着那杆玉嘴铜钵。
武启隆背着一个极大的包袱,伫立在那里如同铁塔般让人安心。
父子俩站在兴隆街,等待张启文汇合。
此时还不到开城门的时间,路上极冷清,只有卖早饭的摊子支了出来,一行三人匆匆买了点包子,径直来到东城门底下。
其中一扇半开着,把守的兵丁看到标志的大刀柄就认出了来人,摆了摆手示意放行。
包裹铁皮的木轮碾压着黄泥,马车商队缓缓前进,第一站就是凉州城,昨日晚间的那场雷雨让这条土路有些泥泞。
正当中是一架装饰精美的马车,李英鹰穿着一身极宽大的华服坐在里面,就这身行头怎么看怎么不合身。
很显然连车带衣服都是从尹烨龙那里借的,放眼整个长泰县也只有这个爆发户这么招摇。
可能是觉得诱饵不够分量,他还找了两个姑娘在车上,马车行进间不时有银铃般的笑声传来,专业程度一听就是出自怡红楼。
这李班头还真是吃上尹胖子了!
离着这辆豪华座驾最近的两架马车则普通得多,但车厢里十分压抑,一群大老爷们挤在一起,听着传来的娇笑声,一个个都老大不愿意。
这些是鱼坊柴帮和各个讲武堂顶尖的人物,一旦中间受袭,他们就会展开雷霆反击。
张启文把赶车的活交给武启隆,本来想直接躺进马车厢补个觉,让脑子放空一下,没想到发现一个熟人已经在车里了。
“程先生?你怎么在这里?”他下意识抱紧怀里的包袱,难不成昨天低价买符的事露馅儿了?
“不用这么拘谨,叫我程鹏就好了。”程鹏摆了摆手一脸随和,他在师门里算是最小的弟子,被人这么一叫,有些适应不过来。
“我本来就是出门历练,昨天县令请我过来帮忙,就答应了,本来是要单独安排一辆车的,看到你的名字,就想着拼个车。”
张启文问道:“他给你什么好处?”
请一个修行者出手,还是位有师门渊源的修行者,怎么也要百十两银子吧。
却见程鹏一脸正气:“保家卫国,我辈义不容辞,不讲究身外之物!”
所以是让人PUA了,张启文心下了然,悬着的心也放下。
这种热血青年,只要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就能拿下,属于免费的劳动力,碰见这种怨种,要么往死里薅羊毛,要么远离他。
因为这种招麻烦的体质,受难的往往是身边人,张启文此时只是半个身子爬进车厢,心中暗忖,这人怕不是真拿了什么主角剧本吧。
“程先生,你先休息,我去前面问问看,什么时候到下一站。”说着他就要开溜。
“启文兄弟,我给你讲讲修行上的事吧。”
“我想起来了,按马车的车程,我们傍晚能进凉州城,程鹏,你展开说说。”张启文脸上露出了招牌式的微笑,整个人迅速钻进来,靠着车厢坐好。
谁说这样的傻子不懂人情世故,这不是拿捏的挺到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