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邺城下了一整夜的春雨,日近晌午,乌云终是散了,日头冒了出来,与前些日子相比有了些许暖意。

定王府内却不似往日,紧张与不安的气氛在不断蔓延。

周遭的下人们窃窃私语,他们时不时地抬头往府门外探看,又下意识地攥紧手中的工具,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忧虑和不安,如同惊弓之鸟般,丝毫不敢放松。

府中内院凉亭内,约莫十八岁左右的少女坐于石凳上,她身着蜀锦桃花长褙子,绛纱百迭裙上的花瓣若隐若现,她微倾着身子,桃花似的双眸向外院看去,如琼脂玉般白皙的面容上柳眉紧蹙,表情凝重,齿贝将朱唇咬得发白,双手将绢帕攥得紧紧。

“阿洛,消息准确吗?”少女抬眸看向身旁刚从外院一路小跑回来的侍女阿洛。

“大姑娘,消息准确,他们已经往府上来了。”

听罢,姜云渺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她站起身,来回踱步,紧皱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的迹象。

父亲怎会是倒卖军械的主谋?!

“如今父亲下朝还未回府,想必已被宗正寺的人带走了。”姜云渺一番思忖,拉着阿洛继续说道,“告诉守门的小厮,切记不可阻拦,且看他们的来意。”

阿洛点了点头,提起裙摆飞快地往府门奔去。

姜云渺望向阿洛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往自己镇定下来。

如今此事发生得太过突然,兄长镇守边关,母亲又卧病在床,她深知,朝堂之上风云变幻,义父手握兵权,自然是惹人眼红的。

她虽了解父亲的为人,断不可能作出如此荒唐且悖逆之事,但如今此事在那些人眼中已成定局,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良久,阿洛跑回内院凉亭,气喘吁吁道:“大......大姑娘,宗正寺的人进正堂了,还将王府围得水泄不通,看起来不像是例行询问。”

姜云渺捏着绢帕的手再次攥紧,她清了清嗓子,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随我去正堂看看。”

二人一同往正堂方向走去。

姜云渺与阿洛刚踏入正堂内,抬眼便瞧见一男子立于正堂中央,他身穿朱红圆领大袖,头上戴着幞头,腰间束着革带,脚上穿着革履,双手背在身后,神情严肃,眉头紧皱。

姜云渺踏入正堂,脚步略微顿了顿,目光落在正堂中的红木桌案上,桌上放着一沓沓定王府近十年来的账簿,她微微欠身,行了一礼,言道:“见过寺卿沈大人。”

沈知渊转过身,见来人是姜云渺,紧蹙的眉头略微舒展,轻声说道:“今日之事,想必姑娘已有所听闻,官家虽不信兵部的一面之词,但定王为消除官家疑虑自请入狱,姑娘不必担忧。”

“若是如此,为何又将王府团团围住?”姜云渺皱眉道。

“若是有人蓄意栽赃,怕王府众人有性命之危。”说完,沈知渊又补充了一句,“定王尚未洗清嫌疑之前,还望府内众人不要离开都城才好,以免被人钻了空子。”

姜云渺颔首示意,眉间愁云稍减,语声清脆:“既是如此,便劳烦沈大人了。”

沈知渊微微点头:“这账簿我需带回核查,就先行告辞了。”话毕,他将红木桌案上的账簿拿起后,便转身离去,仅留下府门外的守卫。

姜云渺见沈知渊离去,长舒了一口气,她只觉腿脚发软无力,若不是身旁的阿洛及时搀住了她,怕是会摔个跟头。她瞧见那些仍手足无措的下人们,她轻轻启唇,试图温言宽慰,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又悄然阖上。

姜云渺不知沈知渊的话有几分可信,她能信的,唯有自己。

她,要亲手查出真相!

如今定王妃卧病在床,而她的院子是离正堂最近的,方才的动静怕是瞒不住。她须得给王妃下一颗定心丸,她稳了稳身形,将衣裙整理妥当后,拉住一旁的阿洛:“走,我们去看看母亲。”

二人从正堂旁的小径往内院走,才入步便听见从内院传来的阵阵咳嗽声,姜云渺心头一紧,连忙加快了脚步,撇开了阿洛搀着她的手,一步跨上门口的二级石阶,将房门推开。

卧房内浓重的药汤味与圆桌上燃着的檀香相互掺杂,只见房内东南角的床榻上罗帐掀开,披着白狐裘的定王妃正倚坐在床榻上,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呼吸急促。

见状,姜云渺顿时红了眼眶,声音微颤:“母亲!皇宫里前日来遣来的医官不是都说有些好转了吗?为何还会咳得如此严重?”说罢,她转头看向床榻边候着的挽云。

挽云在旁连忙摇头摆手,有些慌张。

“傻孩子,方才我只是喝汤药急了些,呛到了而已。”定王妃拉过姜云渺的手,轻拍了她的手背,柔声说道。

姜云渺听罢,这才松了口气,伸手接过挽云递过来的帕子,为王妃擦去额间的汗珠:“母亲放心,父亲不会有事的。”

“阿缈,我知你父亲向来稳重,若是查清事情缘由,过不了几日便可回府。”

姜云渺听罢,原本是她想要给母亲定心,不曾料到却被病榻上的母亲安慰,心头涌上一股酸涩。

她虽是定王苏启铭收养的义女,但这十八年来,王妃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定王在骑射武艺上对她向来严苛,却也是为她着想,兄长苏澈对她也是极为照顾。

姜云渺掖了掖王妃身上的锦被,“近日虽暖和了,但还是不要受了风,女儿先回房了,母亲且好好将养着,身体要紧,父亲的事,就交给我和兄长。”

她见王妃没有继续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头对一旁站着的挽云叮嘱道:“好生照顾王妃。”正要走出卧房,却被身后的挽云拉住了衣袖,将她带出卧房。

“今日府医循例前来为王妃诊治,按理来说服用了旬月的药汤,定是有所好转,只是......”挽云顿了顿,继续说到,“今日王妃忽然开始咯血,然府中药材也已告急,如今又被软禁在府中,只怕王妃......”

“咯血?!该死!为何现在才报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