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老神甫的两封信

“大驾光临啊,伊文斯主教。”

昆特神甫并没有因为眼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举止轻佻,就有任何的轻视。他从椅子上的起身,恭敬的向对方行了一礼。

相比于不久前才送走的那位库珀家的年轻人,这位伊文斯·厄普顿,才更符合寻常意义上的“纨绔子弟”。

他穿着显然不符合教廷规定的,过于华丽的袍子,一身的金银饰品和宝石彩钻,随着他大步的走动,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碰撞声。

“嗯。”

伊文斯耷拉着眼皮,随意的对昆特神甫点了点头。

他作为厄普顿家的“青年才俊”,听说一直被自己看不起的维达·库珀,竟然在前往就职德努仑大领主之前,专门到藏书室里找了好几次面前的老头,一时猎奇,所以要来看看。

厄普顿家族作为老牌的牧师家族,牢牢的把控着从神甫和地区主教,到大牧首和神圣牧师的教廷内部官僚体系。

相比于普通人更熟悉的圣骑士库珀家族,他们才是教廷这棵大树上,最粗壮的根。

所以对于和帝国皇室走的很近,并且连续参与了好几次对外战争,以及皇室内乱才起家的库珀家族,伊文斯从来都是看不起的。

甚至就连维达就职德努仑大领主的这件事,伊文斯也非常在意——

教廷内的所有人,都觉得库珀家的亚当圣骑士疯了,要让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维达,去帝国的西北边陲接手一个没救了的烂摊子。

唯独伊文斯认为,甭管德努仑行省烂不烂,他维达·库珀,就没有那个资格当大领主!

因此,他之前利用厄普顿家族在教廷官僚体系内部的影响力,借助不久前又出现了一颗新星辰的事情,故意让德努仑行省戒严。

不求真的让维达走不进领主府,只求恶心一下那个小子!

“来,我问你点事。”

伊文斯一招手,就要昆特神甫到他跟前去。

跟在伊文斯身后的仆从们,非常迅速的拿来了两把雕刻精巧,甚至还镶嵌着宝石的椅子。

一把放在伊文斯对面,一把赶在伊文斯的屁股自然下落之前,及时的垫在了下方。

相比于维达谦逊的讨教,现在的伊文斯显然是在用一种符合他大主教,也就是仅次于大牧首的中枢主教身份的态度,在使唤下位者一样使唤昆特神甫。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伊文斯愿意和老神甫坐一样的椅子,已经是一种“求贤若渴”的行为了。

“伊文斯阁下,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老昆特处变不惊,先行礼再落座,笑容满面的请伊文斯先提问。

对于老神甫来说,教廷里多的是比伊文斯更恶劣的纨绔。像维达那样的小伙子,反而是一种绝少有的异类。

唔……不然他也不会说出那些……是吧?

“维达·库珀和你谈了什么,你按照时间顺序讲一遍吧。”

伊文斯看到老神甫很识趣,觉得自己倒是少了些麻烦,直接就不客气的开问。

在他的人生经验中,教廷里还没有谁敢对他撒谎。

“是。”

老神甫表现的更加谦卑了。

他还是保持着微笑,没有任何隐瞒的讲了起来:

“维达大领主阁下,在帝国267年6月29日第一次找到我,问我关于……”

老神甫从维达第一次与自己交谈,聊了一些关于德努仑的问题,一直讲到维达最后一次和自己交谈,聊了一些关于魔女的事情。

他始终保持着波澜不惊的态度,言辞流畅的向伊文斯复述了曾经维达在藏书室经历的所有。

“维达大领主阁下很关注魔女的力量来源。我说魔女是原罪的具象化,是人世间罪恶的……”

“好了好了,不想听了。”

伊文斯摆了摆手,打了个哈欠。

他今天来的目的,主要是想挖点维达的黑料。结果面前的这个老头有点迂腐的过分,动不动就讲经。

维达那个废物也真的是没用,听听这种假大空的东西,就能胜任一个行省的领主了吗?

弱智!

“是。”

老昆特还是微笑。

他再往下讲,就要讲到人类原罪和魔女原罪的思辨了。虽然到时候他肯定会打个哈哈敷衍过去,但是没想到伊文斯甚至这点耐心都没有……

“好了,我也该走了。”

伊文斯起身,然后随手甩给老昆特一块纯金的族徽,就像是在施舍一个沿街乞讨的流浪汉。

他没有再看老昆特一眼,而是一边走出藏书室,一边对昆特神甫下命令:

“记住了,你今天告诉了我你和维达谈话的内容。”

“维达问了你皇室内乱的时候,他作为教廷贵族,为什么不能插手。”

“然后你给出的答案是:那样是僭越的行为。”

伊文斯的恶意甚至连包装一下都欠奉,直白的丢到了昆特的面前——维达可从来不会问和皇室有关的敏感问题,伊文斯就是要编瞎话抹黑维达而已……

维达问过老神甫的问题,伊文斯是半点听不进去,反倒是陷害库珀家族的心思很坚定。

哪怕是一个压根不会有人信的谣言,也值得他付出一块价值连城的珍宝。

……

“是。”

老昆特还是保持着笑容,似乎完全理解了伊文斯的“用心良苦”,攥着伊文斯甩过来的珍宝挥手告别。

可是等到伊文斯的人走干净,转过身的老神甫蓦然发现,刚才厄普顿家的仆从摆出的那两把昂贵豪华的椅子,还好端端的留在原地。

老神甫维持了很久的微笑,突然破功!

他像是嘲笑,像是自嘲,又像是哭笑不得的叹了口气。

有什么一直隐约隔在老神甫情感和理智之间的东西,被这两把豪华到炫目的椅子给击碎了……

他收敛了脸上的微笑,闭上了眼睛。

过了很久,他才又睁开了眼睛。

沿着伊文斯看都没看一眼的藏书室小路,昆特神甫走进了自己作为办公室的小隔间。

他摊开两张品质精良的,用麻纤维制作的信纸,将一旁的鹅毛笔蘸了点墨水,深吸一口气开始书写。

第一封信,老神甫写给了这段时间一直在给他寄信,询问各种棘手问题的维达。

在维达的信中,那位万人之上的大领主,谦卑的就像是一个初入学堂的小学生,言辞恳切的询问昆特关于“如何恢复生产”,“如何安置流民”等等的具体问题。

在回信里,老神甫并没有讲述伊文斯前来造谣的事情。

而是同样细致的回答了维达之前的那些提问,并且一再告诫对方,要根据德努仑行省的具体情况行动,不能操之过急。

等第一封信的墨迹干了,老神甫把信纸装进信封,烧好火漆,放在了一旁。

他盯着桌面上空白的第二张信纸,久久没有下笔。

和之前写给维达回信的行云流水截然不同,老神甫的鹅毛笔提起了好几次,但每次都只在信纸上滴落一滴新的墨点。

“孩子,如果你还活着……不要怪我。”

老神甫低声的喃喃自语。

似乎说了这句话之后,他良心上的煎熬,才得到了少许的缓解,让他能够顺利落笔。

第二封信没有一个正确的格式,题头并没有写寄给谁,更像是一张相当随意的便签:

【你们可以去找他了,但是不许伤害他】

【如果方便的话,把这两把椅子也捎走,他应该有一对符合身份的椅子了】

第二封信很简短。

老神甫洗写完之后,甚至都没有装进信封,直接把信纸凑到了油灯边,让信纸转眼之间烧成了飞灰。

那些飞灰飘散开,落在了伊文斯豪横的留下的两把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