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战友的觉悟

芭芭拉喝着麦酒，把快坏掉的香肠吞下肚，再次感谢自己强健的内脏，以及生下她的父母。

（——看来这个冬天会很难熬。）

她望着窗外士兵们点燃的营火，暗自心想。

在最前线的要塞中，魔王军完全没有追击，除了勇者一行人之外，所有残存战力都撤退了。

连一个重伤者都没有留下，这可说是奇迹。

但是，芭芭拉无法否认，对方是故意放他们走的。

她用力握紧啤酒杯。芭芭拉觉得，对方这么做，与其说是同情，不如说是玩弄他们的觉悟，让她感到屈辱。

而且，事情并非只有好处。虽然治疗了伤兵，但无法立刻回归战线的伤兵，对迪亚波罗王国来说，是个沉重的负担。

迪亚波罗王国原本是拥有富饶国土的农业国，但魔王军入侵后，还没收成的谷仓地带大部分都被铲平，粮食问题恶化。

而且，来自东部支援国的物资也中断了，这恐怕是黑暗势力的间谍或协助者们搞的鬼。

因此，民间谣传，今年冬天可能会出现大量饿死的人民。

但是，芭芭拉不认为自己会是那些饿死的人民之一。

管芭芭拉喜不喜欢，她身为宝贵的精兵，应该会分配到为数不多的粮食。

她又活下来了，现在也为了活下去而吃着东西。

她想起死去的勇者们，以及老师多加汀的脸庞，芭芭拉觉得自己是个非常不合时宜、肤浅的存在。

“怎么了？表情这么严肃。”

坐在对面小口喝着啤酒的赫塞尔，半开玩笑地问道。

“没事，只是觉得，好人先死。”

“的确。”

赫塞尔一本正经地点头。

“像我跟你这种坏蛋活下来了。”

“你又这样说我。”

芭芭拉在桌子底下踢了赫塞尔的小腿骨一脚。

“哈哈，我运气不好。”

赫塞尔这么说后，移开视线，看起来不怎么痛。

“……”

两人一起眺望窗外的夜空。

“夏绿蒂还好吗？”

赫塞尔突然这么问。

“那女孩已经不行了。在开战前，最好把她送到后方。”

芭芭拉无力地摇摇头，靠在椅背上。

“不过，就算你这么说，她也不会离开吧。”

“应该吧。”

赫塞尔叹了口气，仿佛早就知道会这样。

女神官夏绿蒂，在勇者回来后，她几乎陷入疯狂状态。撤出要塞时，她已经变成失了魂的人偶。

但是，三天后，她开始利用所有空档，四处治疗伤者。

她似乎认为，尽可能治疗更多士兵，重新编组战力，就是对魔王军最大的报复。

本来，负责治疗的神官是战场上的救赎，人人敬重。但是，夏绿蒂布满血丝的眼睛和非比寻常的气势，连强壮的士兵都害怕得发抖。

“她还说，直到魔力和性命耗尽为止，她都不会停止治疗……魔力耗尽后，她应该会拿着杖杀进敌阵吧。”

她的眼神看起来已经做好觉悟。

最后，敢死队只有勇者能好好安葬。芭芭拉知道，夏绿蒂的房间里，小心翼翼地放着装有勇者骨灰的坛子。

“圣教会的人，都是那种感觉吗……”

赫塞尔喝着啤酒，感慨良多地喃喃自语。

“虽然我们也是半斤八两，但至少我们有各自的理由。”

芭芭拉也喝着啤酒，仿佛要吞下心中的苦闷，啤酒比平常更苦。

“……芭芭拉，你知道强袭作战吗？”

“七年前的？知道啊。”

虽然没有对外公开，但圣教会和各种族的精锐，得到白龙的协助，杀进魔王城。

他们真的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但是，为什么没有对外公开呢？因为战争还在持续，可见他们失败了。

如果至少能让魔王受点伤，说不定会变成辉煌的战果，大肆宣传。

但事实上，作战后，魔王本人立刻来到前线，仿佛要强调自己依然健在，极尽暴虐之能事。

如今，强袭作战的存在，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我认识的人也参加了那场作战。全部结束之后，我收到一封经由圣教会转交的信。”

“哦，真巧，我也是。”

“什么啊，你也一样哦，毕竟我们都是封号剑圣，会这样也不奇怪。”

赫塞尔苦笑。芭芭拉和赫塞尔都是封号剑圣，而且参加强袭作战的都是知名人物，就算彼此认识也不奇怪。

“那封信的口气很轻松，就像只是出门旅行一样。上面写着［我去去就回］。”

“呵呵……我认识的人也一样，信上写着［我要去杀了魔王，结束这场狗屁战争］……”

芭芭拉露出怀念又忧愁的表情。

赫塞尔突然停下倒啤酒的手。

“……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

他重新坐好。

“那个人的名字是不是叫夏尔？”

这次换芭芭拉露出惊讶的表情。

“……不屈的圣炎？”

“什么啊，原来你们认识哦！”

芭芭拉和赫塞尔面面相觑，噗哧笑了出来。

没想到会有这种巧合。而且芭芭拉和赫塞尔认识这么久，现在才终于知道这件事。

芭芭拉觉得好笑，好笑到不行……但又有一丝落寞，还有一丝悲伤。

笑声渐渐融入静谧的空气中，消失不见。

“他是我的战友。”

赫塞尔啃着快烂掉的苹果。

“我们曾经在北方战线并肩作战。后来因为调职之类的原因，有一阵子没联络。没想到他这么守规矩，临死前还写信给我。”

“是啊。我在故乡打仗时，他也帮了我不少忙。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小丫头。”

“小丫头？你吗？……有点难想象。”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芭芭拉用力踢了赫塞尔的小腿一脚。

“……他真的是个守规矩又爱多管闲事的男人。”

赫塞尔痛到皱起眉头，芭芭拉从他身上移开视线，把手撑在桌上托着腮。

“他用非常轻松、干脆的语气跟我道别。还说反正你也用不到，就连金币都一起附上了。”

“什么？芭芭拉，夏尔给我的信里可没有金币哦？”

“咦？”

芭芭拉和赫塞尔再次面面相觑。

“信上只写了［我要杀进魔王城，杀死魔王，结束这场战争。先走一步，祝你结婚快乐，要找到好对象哦］……”

“……只有我吗！难怪信末像是硬加上去的，写着［先送你结婚贺礼，要找到好对象哦］……啊～～真是的，那个男人！”

芭芭拉看起来相当愤慨，又从酒壶里倒了一杯啤酒。

“……”

但是，赫塞尔没有笑，表情莫名严肃。

“我说，芭芭拉。”

“……怎么了？突然这么严肃。”

“你要不要带着夏绿蒂退到后方？”

芭芭拉听到这个问题，顿时柳眉倒竖。

“事到如今，你还要我逃？”

“我不是要你逃，可是……”

赫塞尔看着啤酒杯，倒映在啤酒中的自己。

“下次就惨了，我们活不下来。”

他用坚定的眼神看着芭芭拉。

“芭芭拉，我不希望你这种好女人白白送死。”

“……”

芭芭拉又“咚”地踢了赫塞尔的小腿一脚。

“少瞧不起人了。”

芭芭拉把啤酒杯放在桌上，平静地说道。

“我之所以待在这里，就是为了战斗。我——身为剑圣，又是普罗米联合王国的达・洛萨男爵家的一员，有义务为了祖国和前领民赌上性命战斗！”

芭芭拉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

“就算我是亡国的骑士，就算我是女人。我早已决定要将这把剑、这条命，献给祖国和人类！绝不允许任何人愚弄我的觉悟！”

赫塞尔倒抽了一口气。坐在他眼前的，不是大家景仰的大姐姐，也不是以女中豪杰之名远播的剑圣，而是高风亮节的亡国贵族。

芭芭拉那张伤痕累累的脸庞，以及美丽又威风凛凛的表情，让赫塞尔看得入迷。

不过，芭芭拉的眼神越来越凶狠，赫塞尔这才回过神来。

“……抱歉，我竟然冒犯了你，我在此向你致歉。”

赫塞尔深深低下头。

“但是，我绝对没有愚弄你的觉悟。我很清楚你的觉悟……但是，……”

赫塞尔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芭芭拉。

“……就算这样，我还是不希望你死。”

“……”

芭芭拉听到赫塞尔那微弱的声音，也垂下了眼帘。

“抱歉，对你大吼大叫。”

芭芭拉轻轻叹了口气。

“抱歉，我不会退让，而且我也不打算送死。”

芭芭拉的眼神中，蕴含着坚定的力量和意志，她并没有自暴自弃。

“我听说圣教会有派援军过来，快的话大概一个月后就会抵达。”

“！真的吗！？”

“而且，我一定要给那个混账王子好看，不然我咽不下这口气。你才要打起精神来！抱着必死的决心应战，和一开始就放弃求生，可是天差地远哦！”

芭芭拉激励赫塞尔，赫塞尔只能苦笑。

“芭芭拉，你说的对！我这样太不像话了！我竟然变得这么懦弱！”

“哈哈，你这样会被大家笑哦。”

两人相视而笑。

他们不约而同地举起酒杯。

“敬那些死去的伙伴。”

“敬我们值得纪念的共同战友。”

他们碰杯。

“一起奋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