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怪人

夏尔殿下的训练严格到会死人。

阿尔巴虽然也以魔族的修养为由，累积了不少长枪的锻炼，但还是第一次接受这种折磨身体的正式训练。

训练不只严格，还得被应该只有五岁的夏尔王子，以及他恐怖的母亲和外婆痛扁，和奥托兄弟一起好几次差点崩溃，但还是不屈不挠地跟上。

“好吃！”

因为训练完后有烤肉可以吃。

在殿下亲自治疗下，阿尔巴以毫发无伤的身体大啖烤肉，那真是美味极了。

虽然一开始惊讶地想着“王子的野战饭菜怎么会这么豪华”，但根据教官的说法，这似乎是为了维持训练的动力，以及借由美味的饭菜提升团结感。

“你们运气真好！”

希雅自己也大口吃着烤肉，同时对阿尔巴等人笑道：

“因为只有王族的部下，才能保证在战场上吃到这么美味的东西！”

阿尔巴也上过战场，所以非常清楚这点，一般的野战饭菜和军粮更加朴素。

应该说——

（这么高级的肉，平常可吃不到呢～）

阿尔巴“啪哩！”地咬断加了香草的多汁香肠，露出幸福的表情。

在魔王国，魔族被当成贵族阶级。

能和他国的“贵族”匹敌的，只有王族、族长家，以及一部分的地主，剩下的都和一般市民差不多。至少，阿尔巴看过几本人族的书，得到这种印象。

那么，一般魔族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基本上，魔王国会依照阶级发薪。

此外，根据在战场上的活跃程度，还有其他赏赐，灵柱族也能通过活用转置咒进行治疗业务，获得一定的报酬。

即使阶级不高，只要拥有广阔的土地，也能从事农业。当然，自己下田耕作的人很少，实际作业都是交给兽人。

简单来说，就是必须工作才能过活。单身男子想省吃俭用过日子，至少需要男爵等级的薪俸；想养活家人，至少需要子爵以上的薪俸。

如果想养活大家庭，或是想吃好一点，或是想买齐高级的武具……

就必须提升阶级。

为此，必须在战场上立下功劳，所以每个魔族都在寻求参战的机会。

“呼～吃饱了吃饱了……啊，那些肉还有剩吗？像平常一样帮我包起来吧。”

“是，遵命。”

阿尔巴确认大家都吃饱后，对收拾剩菜的女仆说道。

虽然对方以夜精灵特有的扑克脸恭敬地行了一礼，但那冰冷的眼神仿佛在说“又要外带啊，真是贪吃”，这应该不是错觉。

不过，阿尔巴并不在意。夏尔殿下和普拉蒂大公妃都默许了，而且能光明正大地做一般魔族会顾忌的事，正是阿尔巴的强项。

【奔放恶魔】的契约者，发挥本领——不如说，沐浴在女仆的视线中，甚至有种力量不断涌出的感觉。

“那么，辛苦了！”

“辛苦了！”

“哦，再见啦。”阿尔巴行了一礼，在夏尔的目送下，和小弟们一起回家。

“哎呀～今天也好累啊，大哥！不过累归累，感觉实力有在进步呢！”

奥托一手拿着擦得亮晶晶的长枪，表情开朗地说。

“是啊！我们的能力肯定有在提升。光是能接受那么正式的指导，就已经很值得感激了！”

阿尔巴感慨地点头。

夏尔不仅会无限制地治疗他们，还能以实战形式学习多托雷斯族的战斗术，这或许是灵柱领地目前最好的环境。

阿尔巴再次感谢自己能成为夏尔的部下。

“就是说啊。不过就算过了一百年，我也不觉得自己能赢过殿下、夫人和教官！”

欧文开玩笑地附和。虽然语气像在开玩笑，但听起来有点不甘心。

“是啊……等教官老得走不动了，我们或许就有胜算了吧。”

虽然已经走了一段路，但阿尔巴总觉得希雅的怒吼声从背后传来，于是压低了声音。

“殿下更是夸张，就算是在成年的战士包围下也根本赢不了他！”

“就是说啊，为什么殿下会那么强呢？”

“哎，因为他是教官大人的孙子吧。”

“而且还是魔王陛下的儿子……”

重新说出口后，才发现这是个毫无懈怠余地的最强血统。

“哎呀，殿下果然不是盖的！只要拼命跟上殿下的脚步，我们总有一天也会成为大人物！”

“……就是说啊！”

“一起加油吧！”

阿尔巴等人互相鼓励，提升彼此的干劲。

聊着聊着，他们从训练场回到了街上。

“啊，这是你们的份。”

阿尔巴从怀里拿出分装好的肉，交给奥托兄弟。

“不愧是大哥！”

“谢谢大哥！”

“早上的菜色多了一道菜啦！”奥托兄弟开心地喊着。阿尔巴和他们道别后，急忙赶回自己家。

阿尔巴的家位于东侧旧市区的一角。

这个城市原本是两百多年前从人族的王国都城接收过来的，旧市区从当时就是老市区。

换句话说，这里破旧不堪。

有些建筑物因为年久失修而重建，但大部分的石造房屋都还维持着当时的模样。

状态良好的房屋和高级地区，大多都被有实力的家族把持。阿尔巴的家里是灵柱族旁系的旁系的旁系，地位很低，称不上什么好出身。

不过，光是能使用【转置咒】这种国内屈指可数的血统魔法，就代表他们的血统相当优秀。

“我回来了～”

这是一栋屋龄老旧的朴素独栋房屋。打开玄关门，就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你回来啦！今天怎么样？”

在客厅缝东西的母亲抬起头。

阿尔巴和父母姐姐四个人一起生活。不过，前几天父亲以治疗师的身份前往前线赴任，所以现在是三个人生活。

“我已经累瘫了。多托雷斯族的教官带着我们进行地狱训练，我差点以为自己会死掉呢。”

阿尔巴转动肩膀叹气，母亲惊讶地睁大眼睛。

“那一定很痛吧。虽然辛苦，但你以后也要继续努力哦。”

“当然，我必须成为大人物才行！”

见儿子淘气地眨了眨眼，母亲傻眼地笑了。

“啊，还有这个是吃的。”

“你又带回来啦？虽然帮了大忙，但有点担心你吃腻了。”

阿尔巴将肉包交给母亲，母亲兴冲冲地拿到厨房的阴凉处。阿尔巴微笑目送母亲的背影，然后走上二楼。

“姐姐，我回来了。”

“你回来啦，阿尔巴。”

年纪和他差不多的姐姐玛琳正在自己的房间纺纱，她露出开朗的笑容转过头来，脸上戴着黑色眼罩。

阿尔巴的姐姐双眼失明。

尽管她生在能够治疗任何伤病的灵柱族。

可是她天生就没有眼球。

即便是转置咒，也无法治疗原本就不存在的东西。而且魔族是崇尚力量的种族，生来就有缺陷的婴儿，通常在发现的当下就会遭到筛选。

然而，对于长久以来没有子嗣的父母来说，玛琳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可爱女儿。他们不可能对期待已久的婴儿下手。

父母不顾亲戚的反对，决定养育玛琳。

即使如此，他们还是和抱怨的亲戚断绝关系，做好了即使失去家族的门路和支援，生活变得困苦也要把女儿养育成人的觉悟……虽然几年后，阿尔巴就突然出生了。

一起长大的“原本应该活不下去”的姐姐，对阿尔巴的人格带来很大的影响。

“好像有股好闻的味道。”

玛琳抽动鼻子闻了闻，开玩笑地挑起单边眉毛。

“真不愧是姐姐，这是我带回来的香肠！”

阿尔巴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裹，里面是烤香肠。

“因为加了香草，非常好吃，所以想分给你吃。”

“哇，真的好香哦，我正好有点饿了。”

玛琳开心地咬了一口，虽然在带回来的路上有点凉掉了。

“嗯！好吃！”

“对吧？”

“能找到愿意让你吃这么好吃的东西的慷慨上司，真是太好了。”

“就是说啊，虽然训练有够严格就是了！”

阿尔巴看着津津有味地吃着点心的姐姐，聊着今天的训练和奥托兄弟的事情，谈笑了一阵子。

“呼——真好吃。谢谢你每次都给我吃点心，阿尔巴。”

“别客气啦！”

“虽然很感谢你，但好像有点变胖了。”

看到姐姐似乎很在意腰围，阿尔巴露出寂寞的苦笑。姐姐因为经常窝在家里，没什么运动的机会。

“天亮前我们去散个步吧。”

“嗯，好啊，偶尔去散个步也不错。”

“那么在那之前，我再出去一下！”

“你真忙呢，路上小心。”

在挥着手的姐姐目送下，阿尔巴再次离开家门。

他快步走向旧市区的角落，造访更加冷清的小巷。

“啊，大哥！”

在某间破旧的独栋房屋前，穿着有点脏的魔族小孩蹦蹦跳跳地挥着手。

“嗨！我今天也来了！”

他简单打过招呼后走进屋内，说着“拿去，这是礼物”，把一包肉交给对方。和给姐姐的点心一样，是经过加热可以马上吃的东西。

“哇，看起来好好吃！妈妈，大哥带礼物来了！”

“不好意思，总是麻烦你，阿尔巴先生，真的很感谢你。”

骨瘦如柴的魔族母亲，一脸歉疚地低下头。

“别在意，这是为了可爱的弟弟，不用放在心上！”

阿尔巴咧嘴一笑，胡乱摸着弟弟的头。

魔王国的魔族并非全都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

拥有爵位，确实能获得最低限度的收入。然而，随从骑士或骑士的薪水微薄得可怜。想填饱肚子，就必须提升爵位，而要提升爵位，就得立下功劳。

而要立下功劳，就需要相应的实力。

实力是什么？就是枪术、武器防具、魔力。一般而言，这些是从双亲或亲戚身上继承而来。

如果因为某种原因而失去这些呢？

“……”

阿尔巴凝视着分食熟肉的母子，绷紧了表情。

无计可施。

优待强者的魔王国，对弱者极为冷淡。

虽然有支付战死者遗族抚恤金的制度，但那终究只是暂时的，之后就得靠自己努力。

如果家境富裕倒还好，但贫穷的家庭往往因为战死者爵位低，抚恤金也少，导致遗族更加穷困。

此外，大多数的魔族都瞧不起弱者。他们认为弱者活该，不甘心的话就变强。没有人会对穷困的弱者伸出援手。

虽然这番话也有道理，但阿尔巴认为，小孩子和年轻人应该另当别论。

活了几十年的魔族，如果疏于锻炼，一直都很弱小，那也无可奈何。但每个人一开始都很弱小，如果没有某种程度的辅助，根本就无法成长。

“大哥，我……想和恶魔订契约！”

没错，就像这孩子一样。

吃完肉之后，弟弟一脸认真地说道。

能够迅速变强的手段，那就是和恶魔订契约。

如果运气好，能和与战斗无关的恶魔订契约，在日常生活中也能培养力量。只要魔力明显增强，就能挤掉其他战士上战场，或是以转置咒的治疗师身份工作，借此提升阶级。

不过，问题在于前往黑暗传送门的旅费并非免费。对于勉强糊口的贫困家庭来说，就连这点钱都很难凑到。

但是，好歹也是子爵的阿尔巴，有办法筹钱。

“这个嘛……”

阿尔巴看着角还很小、身高也只到自己腰部的弟弟，露出为难的表情。

“我觉得等你再长大一点比较好。”

“可是……灵柱族的王子殿下，五岁就去了魔界。”

“不～那个是……”

弟弟不满地嘟起嘴巴，阿尔巴只能苦笑。虽然很想说“王子殿下是例外中的例外”，但对年幼的孩子这么说，也只会让他闹别扭吧。

“王子殿下可是非常大只哦。他已经有这么高了。”

“咦，有这么高吗？”

阿尔巴用手比出高度，弟弟惊讶地睁大眼睛。

“是啊。所以……嗯，就算没有王子殿下那么高大……”

阿尔巴用小刀在柱子上划出一道小伤痕。

“等你长到这么高，我就带你去黑暗传送门！”

“真的吗！？还要多久！？”

“大概还要这样吧。”阿尔巴对兴奋地把背紧贴在柱子上的弟弟张开手指。

“嗯，好想快点长大。”

“为了长高，得多吃点肉才行，明天我再带肉来给你。”

“嗯，谢谢你，大哥！”

阿尔巴用力摸着抱住弟弟的头。在他身后，母亲眼眶泛泪，深深鞠躬。

并非所有魔族都很强。也有人和恶魔的契合度不好，或是不擅长战斗。一旦丈夫战死，收入来源断绝，就很难找到像样的工作，只能过着穷困的生活。

在下等种族面前，魔族饿死有失体面，所以就算只有最低工资也不会饿死，但反过来说，也只是勉强维持在不会饿死的程度。

魔族属于贵族阶级，所以在战场以外的地方很难赚钱。仆人的话，容易使唤的兽人和夜精灵多得是，就算想务农，也需要土地。

或许有人会觉得，只要像魔族那样活用魔法就好了，但这也很难。

灵柱族虽然有转置咒，但面对比自己强大的对手时会被抵抗，所以如果没有一定程度的魔力，就无法成为治愈师。

如果对象是夜精灵或兽人，即使是魔力弱者也能进行治疗，但如果是魔力强者，两者都能胜任。在治愈师的职位有限的现状下，没有理由特地录用弱者。

既然如此，就用其他魔法——就算这么想，但不会失业、有需求的魔法也有限。

如果拥有擅长土木建筑的寇尔沃族的土魔法，或是需要保存食材的维纳斯族的冰魔法，就算魔力不强也能养活自己。

说到底，继承两个血统魔法的魔族，只有一小部分。

在缔结跨越氏族的婚姻关系时，就某种程度上会横向联系在一起。如果做不到，就只能和身边的人结婚，而这样生下来的孩子只拥有一个血统魔法。

顺带一提，阿尔巴除了转置咒以外，也能使用母亲那边的血统魔法，但那是【在丝线中注入守护之力】这种类似咒语的东西，所以只能让母亲和姐姐赚点零用钱。

不管怎么说，拥有者会受到优待而变得更强，没有者会遭到轻视而变得越来越弱——这就是魔王国。

“那么，明天见咯！”

阿尔巴对小弟挥挥手，前往下一个家。怀里还留着小包的礼物，因为还有其他可怜的小弟和小妹。

明明和战斗相关的恶魔缔结了契约，却因为没有门路而无法上战场，因此成长遇到瓶颈的人。像姐姐那样天生有缺陷，无法大显身手的人。孩子刚出生，一家之主要柱却战死的人。

（那些孩子只是没有机会，并不是懦弱。）

阿尔巴紧紧抱住怀里的包裹，心里这么想。

（只要有个契机，只要稍微帮点忙——）

他们就能变强，就能成长。

然而，现在的魔王国有着不允许这种事发生的风潮。

即使现在的阿尔巴想帮助他们，子爵程度也已经到了极限。

需要更多的力量，需要足以通融的地位。

为此——

（我……必须变得更加强大。）

阿尔巴在夜路上奔跑，重新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