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判若两人

当晚（对魔族来说是白天），高举灵柱族旗帜的骷髅马车，在宅邸前排成一列。

出发时，马车上除了夏尔之外，还载着克维塔尔和阿尔巴等人，以及他们的武器和帐篷等物品。

但是，现在，那些轻浮的魔族青年们却不见踪影。

座位被拆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冰封的棺材。

“……”

蕾拉当然不用说，留守组的所有人都一脸紧张。战胜是件喜事，但是他们不知道该怎么迎接在激战之后，疼爱的部下们全灭的主人。

“我回来了，让你们担心了。”

然而，夏尔却用一如往常的语气，轻巧地下了马车。

毫发无伤的健康模样。不，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清晰的白色痕迹。

所有人都一眼就看出那是被圣属性烧伤的痕迹。

“主人！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妮露哒哒哒地跑过来。这种时候，她不会犹豫不决地思考（或者无法思考），而是立刻采取行动，这点非常强大。

“哇呜、哇呜！”

莉莉安娜也不甘示弱地快步跑过去。

“哦，你们两个过得好吗？”

夏尔一边摸着妮露的头，一边轻松地抱起正在和他嬉闹的莉莉安娜。

“您真的……平安无事……！”妮露泫然欲泣地说道，夏尔对她露出苦笑，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肩膀也放松了下来。

但是，蕾拉却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的笑容。

“……汪呜？”

被夏尔抱着的莉莉安娜，突然疑惑地歪着头，闻了闻他的味道。

“？”

但是，光凭味道似乎无法得知什么（她其实不是狗），总之莉莉安娜先舔了舔他脖子上的伤痕。随着“咻哇”的清爽声音，被圣属性烧伤的痕迹逐渐消失。

“哦，谢谢你，莉莉安娜。真是个好孩子，得救了。”

夏尔用力地摸着莉莉安娜的头，看起来真的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是，正因为如此才显得不对劲。

（为什么……）

他能笑得那么无忧无虑呢？

蕾拉也想第一个向他搭话。

但是，不知为何，她觉得难以接近，双脚像是冻结了一般动弹不得。

“殿下……我等衷心等候您归来。”

薇妮代表留守的女仆组，有些迟疑地向他搭话。

“听说您在攻打王都时，也砍下了许多敌人的首级，表现得非常活跃。”

没错，就是这个。

虽然周围的人都对这件事抱持肯定的态度。

但是，真正理解他究竟做了什么的，只有蕾拉，以及莉莉安娜而已。

“餐点和洗澡水都已经准备好了。在活跃之后又经历了马车之旅，您应该累了吧？如果有什么需要，请尽管说——”

薇妮的语气比平时还要委婉。之所以没有大声说出“恭喜您打了胜仗”。

“不，我就不用了。”

夏尔的表情突然蒙上一层阴影，回头看向身后的车队。

“相对地……把他们搬到地下室去吧。”

他指的是载着棺材的骷髅马车。

“他们应该比我还要累上许多。”

众人这才明白，他之所以表现得和平时一样，只是在强打精神罢了。

“是，我马上去。”

薇妮行了一礼，女仆和猎兵们便急忙将冰棺从马车上搬下来。

即使棺材又重又冰，让人几乎要冻僵了，他们也没有将情绪表现在脸上，而是带着敬意搬运。

看着那些直到最后都忠于殿下的部下遗体。

“……”

夏尔看着他们，突然转头看向蕾拉。

他带着有些寂寞的神情，对蕾拉微微一笑。

蕾拉也回以僵硬的微笑，但还是无法抹去心中的异样感。

她觉得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

虽然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但是——

正因为如此，那笑容才像是刻意装出来的。

夏尔洗过澡，洗去旅途的尘埃后，便开始用餐。

“那么，虽然才刚回来，但不好意思……”

他再次抱起莉莉安娜，极为自然地将手环过蕾拉的腰，将她搂向自己。

“在战场上真的发生了许多事，让我累坏了……不过也因此让我稍微……那个……懂了不少事，对吧？”

夏尔开玩笑似地笑着说道。虽然佣人们都傻眼地想着“又要来那招啊”，但看到主人一如往常，没有太过消沉的模样，似乎也感到安心。

“那么，我们先告退了。”

“请慢慢享受～”

薇妮和妮露等人鱼贯地退出房间。

就这样，房间里只剩下夏尔、莉莉安娜和蕾拉。

“——”

夏尔吟唱了两三句咒文。

周遭的杂音消失，完全的寂静降临。

这是隔音结界。

“好，这样就能好好说话了。”

夏尔笑着说道。

看着他的表情、眼神，蕾拉心中的异样感终于爆发了。

他在只有她们三个人的时候。

绝对不会露出这么冰冷的眼神！

“你……是谁？”

蕾拉半反射性地挥开夏尔环在她腰间的手。

夏尔微微睁大了眼睛，发出“哦……！”的赞叹声。

“……真厉害，你怎么发现的？”

夏尔的笑容完全没有改变。

但是，眼神却像是在观察昆虫一般。

†††

明明自认已经完美地伪装成魔族王子了，没想到竟然被蕾拉轻易地识破，让夏尔有点受到打击。

蕾拉真是可怜，她怕得浑身发抖呢……不对，她这是在害怕吗？

不如说，她对夏尔充满了敌意。

——这下有点不妙了。虽然外表这么可爱，但这女孩是龙族吧？

——啊，糟糕！我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了！这下不妙！

——安缇小姐！救救我！

“等等，蕾拉！这是有原因的！”

安缇从夏尔体内跳了出来，抓住蕾拉的肩膀。

“原因？”

蕾拉维持着准备解开女仆装缎带的姿势，警戒地轮流瞪着夏尔和安缇。

“汪。”

而夏尔脚边的森林精灵小狗则是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仿佛在说“原来如此，我完全理解了”。

“这家伙是夏尔的另一个人格。吾用禁忌的魔法封印了他原本的人格……结果取而代之，诞生了魔族原本的人格。”

“魔神小姐，这种说法会招来误解的。”

夏尔本来想保持沉默，但还是忍不住插嘴了。

“和魔族原本的人格有点不同。真要说的话，应该说是原本的人格作为魔族累积下来的知识与行为的集合体。我确实是魔族的王子，但要称作魔族，还欠缺太多东西了。自我意识、傲慢、斗争心……能称得上是我的东西，顶多只有少许的好奇心吧。”

夏尔叹了口气，继续说明。

“蕾拉，你一定很困惑吧。突然听到这种事，任谁都会困惑的。

总而言之，重点在于我不是敌人。你就把我当成原本的人格消失后，以扭曲的方式行动的空壳吧。”

安缇补充道：“这家伙诞生的时候，是在我从夜精灵的监狱救出这只小狗的时候。”

“没错，我们彼此都用魔法封印了自我。所以说，真的好久不见了，看到你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汪汪！”

夏尔一伸出手，莉莉安娜便立刻把手放了上来。嗯，真聪明！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可是，为什么？”

蕾拉不安地注视着夏尔，同时向安缇问道。

“……原本的人格在精神上到达极限了。”

安缇喃喃地回答。

一切的元凶，都是魔神安缇。

“他似乎想让自己消失，于是在无意识中使用了魔法，封印了自己的自我。”

“……”

蕾拉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

她无力地瘫坐在地。

“夏尔。”

泪水从她的眼眶渗出，她呼唤着那个名字。

……

对蕾拉来说，此刻的夏尔不是她喜欢的那个夏尔。

这让现在的夏尔感到有点悲伤。

因为……

他也有身为魔族王子夏尔面对蕾拉的记忆。

夏尔还记得她第一次来到自己身边那天的事。让她和她父亲的头颅面对面，自己真是做了很过分的事。

在那之后，她教夏尔人化魔法，夏尔带她到练兵场，开始练习飞行。好怀念啊。

索菲亚和安缇喝得烂醉，纠缠不休，把她吓坏了。

尽管两人的相遇糟透了，蕾拉一直很害怕，但最终还是逐渐拉近了距离。

某一天，发生了某件重要的事。

虽然夏尔不记得了。

夏尔还记得，以那天为分界，她第一次自由地在空中飞翔。在朝霞的天空中，白银的鳞片闪闪发光，她像游泳般在空中飞舞，真的很美。

作为王子行动的期间。

夏尔也记得。

但是……

“……”

蕾拉按着胸口，仿佛在忍受着痛楚，静静地流下眼泪。

（对她来说，我并不是我吧。）

“汪呜？”

虽然这么说有点那个，但莉莉安娜的态度没有改变。严格来说，从监狱救出它的是夏尔，它大概也已经认得夏尔了。

“哎，你有精神就好。”

夏尔抚摸着莉莉安娜的金发。

“汪呜！”

莉莉安娜眯起眼睛，开心地笑了，她有着宛如光之诸神遗留在地上的奇迹般的美貌，但举止却完全感觉不到知性。

夏尔叹了口气，同时在心里喃喃道。

‘真是扭曲啊。我也是，你也是。’

‘啊，果然，我只能当替代品。’

‘你听得见吗？我。’

‘听得见吧，毕竟是我嘛。’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也不打算深入思考。’

‘我也不知道，也不明白自己经历过多么痛苦的经验。’

‘我只能察觉到，那一定很辛苦。’

‘可是啊，你应该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吧？这样下去，事情不会当作没发生过。因为我还活着，而且还要继续活下去。’

‘……我必须继续活下去，不能在这里死掉！’

‘我只是夏尔这个存在的其中一面。光靠我一个人，力量不足以面对困难！所以，快点回来吧。’

‘你应该不能逃走，因为我——’

……

夏尔看向依然无声地流着泪的蕾拉。

‘不能让这么可爱的女孩哭泣啊！’

‘真是的——这家伙，让人嫉妒啊。’

“你也差不多该醒了吧。”

夏尔握拳，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感觉像是用槌子敲打脑袋，硬是改造脑部。

各种记忆、想法，宛如浊流般一口气苏醒。

“……哎呀哎呀，一时之间，我还以为会怎么样呢。”

安缇放松了肩膀，沐浴在月光下，凝视着回归的夏尔微笑。

夏尔发不出声音，眼泪像瀑布一样，事到如今才流个不停，呜咽声停不下来。

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就连这句道歉是对谁说的，夏尔都已经不明白了。

可是，即使如此，只有这句话夏尔非说不可。

夏尔对舔去自己眼泪的莉莉安娜。

对现在一脸惊讶，为他感到心痛的蕾拉。

对总是不变地守候、一直支持的安缇。

“我回来了……”

从战场上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