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560年,智子星上爆发了一种急性的传染病毒。
“很不幸地告诉大家,我们又要停工了。”
伫立在工厂正中央的正是我们的车间主任,阮四海。他的声音浑厚有劲,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周围聚集起来的人,充满威严。
“自今年开工以来……”,我用手指捅了捅我前面的人,他回头对我轻笑了一下。
老阮讲了半个小时,就出去了,车间里顿时嘈杂声一片。我叹了口气,开始收拾东西。我冲着同桌笑了笑,“又要折磨了。”“是啊,上次封锁之后,又是两个月没有什么收入。”
“《杀死一只知更鸟》?”我从我的工作桌里翻出了这本书,封面上是一只黑色羽毛的嘲鸫。这本书我早就看完了,恰好想到我的朋友吴云凌还缺书看,我打算把这书借给他。
“回公寓了有没有小说看呀。”
“没有啊,你有书嘛?”
“外国名著看不看?这可比《大卫科波菲尔》好看多了哟。”
“看看看,你快拿给我。”
……
“累死啦。”
我把沉甸甸的书扔到公寓房间的床上,心想着孙岚仁什么时候会来。
我的公寓是租在工厂内部的单人单间,条件相对于普通的工人公寓,也就是10人住在一起来说要好一些,他们的公寓是厂房的集装箱改的,住起来非常拥挤。
孙岚仁是我的一个朋友,虽说是朋友,但其实是他非要凑到我这里,上周四开始,他说不想和别人住一起了,强行要留在我这里,我没办法,也就同意了。
孙岚仁是个社交达人,这个工厂。甚至说一整个园区的人基本都认识他。
我走出房门,从六楼俯视整栋公寓楼。下面是一队一队,被组织起来的工人,每人间隔一米,长队浩浩荡荡。住在这高高的六楼上,病毒应该找不上我,我心里这样想。
……
“好像是一个车间组长确诊了。”孙岚仁躺在宿舍床上,一边刷着手机,一边说道。
“哎呀,我就说他们搞厂区封闭管理一点诚意都没有。他们让住厂外的工人都住到集体宿舍了,车间组长还能随便进出,说是封闭管理又不完全封闭,真让人无语。”我略带得意地说道,毕竟这一切都在我意料之中。
“还好我们住在这里,你想想那些住在集中宿舍区的工友,条件那么差,人又多,估计晚上连个好觉都睡不了,咱们这虽然也简陋了些,但好歹自在点儿,哈哈哈。”
“哈哈哈,晚上一起看电影不?”
“等会儿,我先缓存一部恐怖电影。”
突然,“咚咚咚”的敲门声把我和孙岚仁都震了一下。我示意孙岚仁赶紧收起手机,同时戴好口罩开门。
然而,面前的人不是车间主任,而是另外一个生产小队的庄智杰,我们都有点惊讶。
“你怎么到这来了?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到处瞎跑啊?”我有些诧异地问。
“快点,把东西接着啊,先下去搬东西,现在解释不了那么多了。”庄智杰没好气地说道。他不停地在喘气,估计现在也没什么力气说话了。
“还要下去搬东西?你怎么找到我们的,你要来这里住了?”孙岚仁从床上坐起来。
“对,对。”庄智杰没气力了。
“走,孙岚仁。”“走。”
“那你睡觉怎么办?我们这里只有两张床。”
“晚上再看吧,也许把床拼一拼就好了。”
“你看不看电影?我们这里也闲得挺无聊的。”
“你们自己缓存吧,我都可以。”
今天的天气很阴冷,偌大的屋子似乎容不下一丝热量。我站在阳台上,天色深沉,望不见裂痕。
……
“欸,好像有一个工人也阳性了。”孙岚仁突然大叫道。
“什么?”庄智杰向孙岚仁那边望去。
“发过来,发过来。”我也有点好奇。
“我的天,郑浩阳性了,我周五和他待了一下午。”
“你应该没事吧?”
“郑浩,谁啊?是不是那个高高瘦瘦,爱穿蓝色工装的那个?”
“他怎么会感染的啊?咱们平时在厂里都有好好做防护的。”
我也跟着猜测道:“会不会是他周末出去的时候不小心接触到了?”
孙岚仁无奈地摇了摇头说:“谁知道呢,这病毒防不胜防。”大家听完,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
但很快,庄智杰像是想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开玩笑地说:“说不定就是小感冒,郑浩那体格,肯定能很快好起来。”
我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别自己吓自己了。”
我们也没继续再聊下去,更没有怀疑到孙岚仁身上。我们侥幸地认为病毒这种东西很难找上我们。
“刘津,刘津。”门外显然是阮主任的声音。
我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孙岚仁不要说话。我这才把口罩戴好,打开门。
“你们马上下来做病原检测,把量子体质评估码带上。”
我回头一看,庄智杰不见了,只有孙岚仁。
我们都顾不了那么多了,只好先下去做病原检测。
出去的时候,孙岚仁特意敲了旁边公寓的门。那间公寓里住着三个女生,其中二人叫唐米,江荟。
“做病原检测了,做病原检测了,还躲在里面干嘛呢!”孙岚仁压着声音低吼道。
“你有病!吓死我了!”女生们推开门佯怒道。
孙岚仁和我见状连忙笑着跑下楼去了。
……
楼下有十几个医护者站在一起,都穿着白色防护服。老阮示意我们站到队列最后面。
凛冬的夜色带着沉重的气息,今晚天空没有月光朗照,四方陷入了无边的暗淡。
我们入队时,刚好响起了广播的7点报时,而等到8点报时响起,队列还是纹丝不动。
“干嘛啊,前后几乎等了四十多分钟了。”
我正探着头焦急地张望着,检测的设备终于到了。
“接下来,所有的工人之间隔三米远,每人戴好口罩,不得交头接耳!”老阮的声音很敞亮。
“三米?”孙岚仁和我都有些疑惑。
“我听前面那人说,我们中有人的病原检测有问题。”早上排在我后面的那个同学突然说道。他和我的病原检测的确是一起的。我再向这队列中的十几人扫一眼过去,更加确信不疑。我们这十几人,的确是同时进行的病原检测!
想到病毒就在这一队的某个人当中,我的身体有些发颤。在寒冷的深夜中,一发抖就停不下来。
我看了一眼手表,指针稳稳地指在30分的位置。
我们在这里耽误了一个半小时,而队列只前进了几步。
“哇,听说那个病原检测要捅鼻子了,和刚开始的时候一模一样!”孙岚仁突然回头叫道。
“那会很难受吗?我还没做过这样的病原检测。”我有些好奇与害怕。
远处医生的动作模糊不清,好像真是像孙岚仁所说那样做的。他们的动作极为缓慢,像是电影在慢放。
最终还是到我们这一队了,第一个是孙岚仁,第二个才是我,然后是后续的三个人跟上。
孙岚仁做完了,他只用苦涩的表情摇了摇头,就到下一个队列去排队了。我深吸一口气,向前走去。
医护人员挤压了一点酒精洗手液在手套上,我已经把口罩摘下来了。
“请注意,你只有在做病原检测的时候才能把口罩摘下来,现在务必要戴好口罩。我们把你们叫到这里来等这么久,你肯定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们的病原检测当中有问题。病毒就在你身边,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你自己。”那位医护者戴着黑色眼镜,容貌清秀,语气温和。
“好的好的。”我退了一步,戴上了口罩,又等待了一会。
“好了,来吧,你现在可以短暂地摘去你的口罩了。”他补充道。
“第一次是口。”
“第二次是你的鼻子。”
我望见棉签向我探来,深深地插入我的鼻子。棉签头在我的鼻子里旋转了一会儿,我感到两眼发酸,视线模糊了。
我把嘴巴张得很大,希望他第三次能来探我的口,他摇了摇头,“不必张口,第三次是你的鼻子。”
“稍等……”我把头扭过去,捏了鼻子几秒,又擦了擦眼泪,“可以了。”
也许是那种酸感稍微有些麻木,第三次的感受不如第二次了。
“第四次是你的口。”
结束了,我缓慢地向公寓楼走去。
“那位朋友,你往哪走?你还要再去那边排一次队的。”一位女性医护者喊道。
我回了头,暗叹自己头脑有些迷糊,便向另一队走去。
“怎么样?怎么样?舒不舒服?”孙岚仁一见我过来便兴奋地叫道。
“这一队还要捅鼻子?”
“好像是的。”
“哇。”我真想仰天长啸。
“而且这次更刺激,看着就疼,她要在你鼻子里旋转十五秒。”孙岚仁笑着说道。
“哇……那快点吧。”
我记得我小时候最怕的不是针头扎入的时刻,而是等待打针的时候。这个等候的过程越漫长,越是煎熬。
所幸很快就排到了我,这次是个女性医护者。
“一会儿记得深呼吸,这个过程可能会引发不适。”她用棉签插入我的鼻子,在里面旋转着。我不想数这十五秒,数过去就太漫长了。但即使我在尽力想别的事情,酸楚感还是不断袭来,我又泪眼模糊了。
“你做完后就在这里等待结果,结果正常就放你回去。”
我站在左边,孙岚仁站在右边,直接现场等待结果。这一次,我真希望我们都能安全回去,谁也不要留下。
左边的医生先发话了,“同学你可以走了。”我看了一眼孙岚仁,就如释重负地走了。
没一段长路,孙岚仁赶上来了,“我的天,我慌得要死,我看你走了我还没走,我以为我出问题了。我以为郑浩把我感染了,吓死我了。”
“没感染就好,嘿嘿嘿。我知道庄智杰怎么不见了,我忘记和他说上厕所不能锁门了,那个门是坏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那他怎么出得来。”
我们回到房间,只见庄智杰蔫头蔫脑地坐在凌乱的床边,周围一片狼藉,活像刚经历了一场小型台风。我们几个相视一笑,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起来:
“庄哥,你这是和床打起来了?战况这么激烈!”
“就是就是,这是施展了什么失传已久的‘无敌搅乱神功’吧,把房间折腾成这样。”
庄智杰满脸无奈,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行了行了,别笑我了,赶紧帮我收拾收拾。”
大家拿庄智杰打趣,笑声快把房顶掀翻了。
这时,孙岚仁突然指着墙角怪叫:“看,那是不是外星生物入侵啦?”
原来是只蜘蛛,我们笑骂着让他赶紧解决。孙岚仁硬着头皮上前,拍掉了蜘蛛,扔到了楼下。
这令人有些不安的一夜终于结束了,是在欢笑声中画上句号的。
而窗外,漆黑的夜幕里,隐隐有诡异的气息在悄然弥漫,仿佛正有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