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之所欲:高 满 远

  • 势浪
  • 寒古今
  • 5940字
  • 2025-01-31 23:53:06

“秦大哥,看你身上穿的挺好的,这些材质我都没有见过,定是从大地方来的,你说的那个北帝城定然是个大地方吧?”路上郑弘武是个虽说年纪与秦寒相差不大,但依旧是个小孩子脾气,气了一会就主动开口问道,

秦寒思索一会,也想不起来太多,但是印象中有很高的楼,很大的门,顶着天的墙,便说道:“很大,城墙顶到天上去了,城里也是看不见边。”

“又吹牛了,世间哪有怎么高的墙。”郑弘武撇撇嘴。

“小武,不得无礼。”郑弘文呵斥道“秦兄弟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秦寒轻笑“不怪他,只是我这脑子记不起来什么东西,顶着天的墙我都不敢相信。”秦寒还是更相信自己的记忆,但是依旧附和着。

“你是怎么来到这的你记得吗?”郑弘文问。

秦寒思索一下,这一点真的是一点都记不得了只是知道在要跟着仙人得到名字之后,就突然在这里的树林里醒来,又遇见了郑家的这两兄弟,中间好像空了很多年,但什么都记不清了,只能摇头。

“哪北帝城在哪你记得吗?”

“北境!”几乎在发问的一瞬间,秦寒回答,秦寒突然记起,害怕忘记立马脱口而出。

“自从几百年前洛神大人为了护佑人族将人域划分九州,人族以九州为界,从来没有听过北境这一个地方。”郑弘文是一个有见识的,知道些小镇之外的事。

“九州吗?好像都不是……”秦寒喃喃。

“那这里是在哪里?”秦寒问。

“这我知道。”郑弘武抢先说道:“我们这里是卫国上玄宗领域内的无月镇。”

“小武,不要插嘴。这里算是幽州地界,卫国处在东部区域,上玄宗是卫国六大派之意,地域有万里之巨,我们这无月镇处在宗门往东三千里的地方。”

秦寒眼中像是有了画面“这么偏远吗……”

“哎。怎么说话呢……”郑弘武还想再插嘴,郑弘文一个眼神又闭上了嘴。

警告完郑弘武,郑弘文这才说道:“其实不算远了,洛神大人发布公文,这里虽然慢一些,但是也能看见,要是再远一些,真就是公文也到不了。”

“是吗?律法可至,也就是教化开明之地了。”

郑弘文无奈一笑“虽说中州仙都的公文能到这里,但是山高路远,不说幽州州主的法令,这里就是卫国主的法令都难到这里,现在这里官员任命、税务收缴都是由上玄宗敲定,只需事后上报卫国去就好,所以这就是上玄宗的一言堂,我等小民还是得看上玄宗行事,能与上玄宗攀上关系就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秦寒像是想到什么,问道:“就像是那个贾宝?”

“就那个死胖子,要不是他有个哥哥是上玄宗的弟子,这镇长的位置怎么会是他爹的!”郑弘武再一次插嘴,郑弘文又给了个眼神。

“那与你们可是有什么仇怨,感觉与你们不太对付。”

“我哥以前也是上玄宗弟子,就是……”郑弘武心直口快,但这一次不只是眼神警告了,郑弘文抓住了他的耳朵猛揪一下,顿时疼得他直叫唤。

“一些陈年旧事而已,不值一提,秦兄弟不要放在心上。”郑弘文显然不想提及这些往事,秦寒叶不好再问,只能作罢,

三人摇摇晃晃的走了几里路,终于走到了地方,秦寒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听见了鸡鸣狗吠,却没有闻到牲畜的恶臭,站在面前自觉地面平坦,应是经常有人走动打理,在近些,才闻到些许木香,想是这门庭也是有些规模的。

也正像秦寒所想,这是个两进的院子,门面没有刻画什么山河花卉,粗大楠木自带些历史的厚重感。

“上门槛了,小心些。”走进院子,一颗悬挂着鸟笼的季树上树叶渐黄,秦寒脚下踩到了枯叶,枯叶碎声与鸟鸣进到秦寒的耳。

左右没有建设厢房,院子多出许多空间,不止一棵树,树下落有石桌,上面黑白坐落是一局残局,一侧还有雅池假山,其中荷叶已枯,但锦鲤活力依旧,跃出水面,秦寒听见了水声,厢房屋檐下悬挂纱帏,上面书画应景,风吹过,秦寒听见了风声。纱帏后书卷稷山,文房四宝尽在其后,砚台中墨迹未干,笔山上墨笔未洗,秦寒闻见了墨香。

“看我家气不气派……”郑弘武对自家显然很是自得,正想要炫耀一番,转头就看见了秦寒围着眼睛的纱布,顿觉没有了兴致“害!和你说这……”

话语未尽,秦寒便说道:“很是雅致气派!”

郑弘文甚是惊诧的看想秦寒,没有说话。

“你个瞎子能看见啥气不气派的?”郑弘武只觉得秦寒多是恭维,秦寒没有解释,只是用笑着回应。

将两人扶进院子里,三人这才都放开了手,郑弘武道:“你两先在这等一下吧,我将后面院子的厢房收拾一下,铺一套干净被褥。”

本欲要走,郑弘文却叫住了他,道:“你收拾出来将我被褥移过去,我住后院厢房,秦兄弟住耳房吧。”

“为什么啊?”

“咱家牲畜都在后院,虽说都没有放出,但晚上难免嘈杂,秦兄弟眼不能见,其他感官都甚是敏锐,还是就在前院好些,在者你也在前院,秦兄弟有事你也照应些。”郑弘文道。

“那你呢?”郑弘武向来听从郑弘文的安排,但还是看向郑弘文空荡荡的左腿,面露担忧。

郑弘文只是一笑而过,道:“我这也不是残了一天两天了,麻烦点,其余的不打紧。”

说完转头看向秦寒,道:“秦兄弟,晚上若有是便叫我小弟就是,他这人心急了些,但是是个好孩子。”

秦寒正色,向着两兄弟微微躬身:“多谢二位了。”

虽然知道秦寒看不见,但两兄弟还是微微躬身回礼。

郑弘武收拾,秦寒两人则是在树下,棋桌前两人相对而坐,秦寒感到身侧有树叶落下,便问道:“这是什么树?”

“季树。”郑弘文一枚枚的将棋子捡起,放进棋盒。

秦寒像是有一些失望,但也没有再加以试探,转移话题,问道:“面前是棋吗?围棋吗?”

“秦兄也有着雅情?手谈一局?”

“我这目不能视,还请郑兄手下留情。”

郑弘文收完棋子,宽大衣袖一扫,落叶尽散,道:“秦兄是客,便执黑先行,请。”

秦寒微微一笑,算是回答,道“那就下……天元。”

“金角银边草肚皮,秦兄弟一上来剑走偏锋,有气魄。”郑弘文在将黑子落到天元位置,在拿起白子落到一角,道:“我没有这样气魄,,我下三百六十一,站个金角。”

秦寒听见郑弘文落下棋子的声音,笑道:“十七。我与君下君子棋,怎的还要看棋。”

围棋纵横十九道,共有三百六十一个交点,加之围棋还有提子、打吃等技法,记忆难度极大,两人所下盲棋没有凭据,很难佐证,输赢全凭两人德行,故此又称君子棋。

“三一。秦兄弟记不起来我这不也好与你说。”郑弘文解释道,对于常人而言,记忆一整局棋局几乎可以说得上是神迹。但秦寒不是常人。

“九六。我还是能记起的。”

郑弘文意料之中:“十九。秦兄记忆这么好,莫非踏上过修行之路?”

“一百零九。忘了。”秦寒如实说道。

“二百七十一。那还会下棋?”

秦寒努力回想一下,还是没有得到答案,老实说道:“二十一。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我忘记的自是我自己的身份,其余都还记得,还有就是……”

秦寒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好像曾经修行过,就与我的这双眼睛有关,之后我眼睛怎么不见了就全然记不得了。”

“二百九十六。是吗?看来秦兄的家乡定然不是想我们这苦寒之地,我年幼时得幸识字,读过一些圣贤书,这下棋还是我以前在上玄宗和王……一位师姐学的。”郑弘文说起那位女子,便有些失神,失落看向脚下空荡荡的裤腿,无奈一笑,秦寒这就不得而知了。

失落中,郑弘文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心想:“瞎子不应该说的是眼睛看不见了吗?”,于是问道:“秦兄你说的眼睛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秦寒现在对过去的事实在太过模糊,像是有人特意清除这些记忆一样,眼睛看不见,又人生地不熟,实在没有可以相信的人,面前的郑弘文虽然相识半日,但其人品可见一般,犹豫一番还是决定相信他,便道:“郑兄不要害怕。”

言罢,秦寒将手扶上横在眼睛上的白巾……

这时郑弘文才想起有一点不对,秦寒身上破烂,头发尽散,但是唯有这眼睛上的白巾整整齐齐,秦寒时刻都在打理,可是一个看不见的瞎子,为何执着于眼睛,如果想要好看些也不该整理衣冠吗?想到这里,郑弘文身上发冷,加之天边只能看见些昏暗日光,朦胧中竟然有些害怕,身体不自觉的向后摞了摞。

秦寒缓缓摘下白巾,晦暗光线下,只能看见眉骨下一片黑暗,想象中的画面没有出现,郑弘文暗暗松了口气,但也没有看见秦寒眼睛的样子,于是便凑近了一些。

“怵!”郑弘文虽然没有说吓着,但是依旧打了个冷颤,秦寒的眼睛没有血腥,也没有什么可怖的东西,但是什么都没有!秦寒的眼窝空空如也,眼皮依旧在眨动,但是眼球却不见踪影,哪里只剩下了黑暗,接着微光,好像还能再黑暗中看见原本眼睛后边跳动的血管。

秦寒将白巾从新紧好,道:“我醒来时面前什么也看不见,原本以为是在什么不见光的地方,但是直到我听见了鸟鸣风声,就是黑暗的地方,也是能看见些光线的变化的,于是我便摸我的眼睛,但是……”

秦寒没有再说郑弘文也能想到,那时的秦寒什么也摸不到。

郑弘文安静下来,像是对刚刚看见秦寒的眼睛的惊魂未定,又好像带着一点失望,秦寒觉得是后者!

“怎么?是不是有些失望?或是后悔?”秦寒仿佛将郑弘文的心思看透,这言提问的秦寒让郑弘文有些发怵。

“我为何失望?

秦寒将棋盘上的一枚棋子捡起,捏在指尖,在桌面上一下下的敲打,像是谁的心跳:“我这人虽然忘记了很多,但是我还是知晓些道理的——我相信世上有好人,但是却不相信有圣人。人做好事总得有个理由是吧?”

秦寒手中敲打声音渐渐加快,连同郑弘文的心跳一齐“有人是为了名望,有人是为了利益,有人是为了自己这颗良心,总是有一个理由,那敢问郑兄你是为了什么?”

秦寒好像已经掌握了话语权,手中动作猛然一顿,好像心跳都跟着停止:“我猜是为了机会。你在荒郊野外见到了我,我身上衣物破烂,但能看出材质价值斐然,衣冠不在,配饰尽销,身无长物,但是身体却不见血腥,于是你就想当然的以为我是那家遭遇劫匪的公子哥,财物已经没有了,应是已经没有了危险于是你救下我,想要做一个顺水人情,而与你而言就是一个机会。”

“之后你看见了我的眼睛,你之所以会失望是因为看见了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的异样代表着我并非你所想的那样普通的公子哥,相反可能会因为我而染上莫大的干系,你说我这样说对吗?”

秦寒“看”向郑弘文的眼睛,两人就这样“对视”,明明秦寒连眼睛没有,但是郑弘文好像就有这样的感觉,而且觉得好像秦寒好像连他的血肉都能看透。

“一百九十二——我不否认你是一个好人,你这样做的目的应该不会是自己,是他吗?”秦寒没有任何动作,但知道他说的是谁,弟弟郑弘武。

郑弘文怔怔点头,不过秦寒看不见,郑弘文突然想起,才道:“惭愧。”

“为何要愧?”秦寒问。

“当然是圣人言……”

“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罢,你不是做了好事吗?这不就是好人?你可不要误会,我说的一切只是想要表达我有所资本,也有与你做交易的心思,而不是用从道德的光芒中去捡拾黑暗,这没有意义,同样也不能否认你的意义。”

“这……”

“就是说,我这人不受无功之禄,我就是告诉你,帮助我你不会吃亏的,我也会用我所能帮助你,当然也想要在未来的一段时间保持这一种互助关系——也就是说我要留下来。”

郑弘文好一会才理解秦寒的意思,这人是想要留下,郑弘文本来也没有想过将秦寒赶走,干脆道:“秦兄自然可以留下。”

“好!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秦寒也是松口气,当然有些刻意,像是做给郑弘文看一样:“那我就留下来先呆着,多谢。接着下棋。”

不知不觉间秦寒掌握了谈话,郑弘文只能在桌上落下一子:“十二。”

“那我们现在就算是互帮互助的关系,我就先说说我的需求。”秦寒道。

“第一,我失去了几年的记忆,可能是七八年,也可能是十一二年,我取个整——十年,我要找回这十年的过往。”

“第二!”秦寒指向自己的眼睛“”我得找到我自己的眼睛,我必须得知道是谁取走了我的眼睛。”

“二十八。”

秦寒说完,郑弘文点头,道:“人之常情,但我暂时没有什么需求要秦兄帮忙,当然,秦兄的事我也还是会尽力帮忙的——五十二。”

“你确定?”秦寒挑眉道。

“这……”郑弘文欲言又止。

“你们这种人就是这一点我很是讨厌,对道德的过度要求也就导致你们这些人很难直视内心和欲望,还有既是对外界物质象征——钱也是讳之莫深,但是一个人就会有所欲望。”

“世人所欲不过三点:高、满、远。物外所求者,人动之财,人闻之名,人握之权!财、名、权,世人外物之欲无外如是,归根到底不过是想要站在高处,站在所有人的高处。心之所欲者,满也!满者圆满之意也,得权者敛财,得财者贪权,得名者享权财者所仰之态而。心欲者不知足,求其圆满。远者,长生也,畏身死,惧来生,求当下的晌欢。”

秦寒口舌说尽,郑弘文仔细听着,但是始终不发一言,只是摇头,很久之后才道:“秦兄所言教我受益匪浅,但是秦兄所言未免太过绝对、黑暗了一些,我不求站到高处教别人仰望,也不求事事圆满,更不敢求长生存世。只要我们这一家人能够吃饱穿暖,整整齐齐,就是这份暖意会在某一刻走向终结,但是我曾经拥有,也正是知道有一天它会消失,所以我现在倍感珍惜。”

秦寒原本就在手里有一枚棋子,干脆将这枚棋子随意落下了,秦寒投子认输了:“听你们今天对话,那些个姓贾的人看起来你们关系不好,说一个实在的,现在他爹是镇长,你以前是上玄宗的,现在是个残废,如果猜的不错,你和你家长辈都斗输了,你为何要为你弟弟寻找机会,还不是不相信他们能与你们相安无事?想要为你弟弟寻一个退路。与其找个退路,为何自己不找一个出路?”

郑弘文没有言语,没有回答,在他心里有自己的一点想法,很多人喜欢将这样的想法称为深思熟虑,秦寒则将这样的想法称为胆怯,或者更多的是对于秦寒这个刚刚认识的人的不信任,或者这两者都有,但是都不重要,郑弘文的沉默已经给了秦寒答案。

“言至于此,多谢收留。”秦寒说完,面孔微微一侧,听觉明动:“你弟回来了。”

郑弘武回来了,身上没有多少灰尘,秦寒也闻不见那种木屋的腐朽味道。

“后院以前应该有人居住。”秦寒这样想。

郑弘武走上前,看机两人在对弈,好奇心起:“你个瞎子还能下棋呢?谁赢了?”

“我投子认输了,你哥还是厉害些。”秦寒答道。

郑弘武翘起嘴角,对这样的结果颇为满意,道:“那是,我哥可是天才,十里八村的就属他读的书最多,下的棋最好!”

“是啊?相必你也是受他熏陶,读了很多书吧?”

郑弘武笑容一僵,言语有些吞吐:“我读……我哥读了就好,我以后是要修行,成为仙人的!以后等我强大了一定把那些个姓贾的人打趴下,带着我哥我爹搬到城里去!”

“是吗?有志气,记得把我带上,毕竟我就一个瞎子,多谢大仙人了!”秦寒附和道。

“等成了仙人这不是顺带的吗?小事!”郑弘武被夸上了天,这就傲气上了,但是这还只是个孩子,充满无限可能的孩子,反而让人升不起厌恶的心思,只觉得有志气,有生命。

郑弘文却是泼了盆冷水:“就是当了仙人不会读书也是个武夫,这是要召笑话的。明天起,在多读半个时辰的书。”

“啊!哥!亲哥!这……”

……

这个年纪的郑弘武眼里。仙人是强大的。无所不能的,自由的,能够走出无月镇,走出像刀锋一样的大山,能翻过像椹涧一样的河流,这样的仙人为什么还要读书呢?自己的哥哥曾经也是要成仙人了,他走出了这里,但是又回来了,还残废了,以前读过的书只能让他在镇子里当一个代表,不能扶着他走路,也不能为他修行。

郑弘武想不明白,读书和修行有什么关系。